我一生多病,過去所患的是肺結核,但沒有吐血、咳嗽、潮熱等現象,所以引起的虛弱疲累,算不得大病。到了晚年,大病一次又一次的發生,到現在──八十三年(八十九歲)還沒有死,真是「業緣末了死何難」!
民國六十年(六十六歲),住嘉義妙雲蘭若。春季以來,身體就感到異樣的不舒服,這可能是業緣將了的預感,所以寫了自傳式的『平凡的一生』,以為這是我「最後的篇章」了。八月,某日中午,休息以後,照例的起來泡茶。但走不到幾步,站不穩而跌了一交,雖沒有什麼傷害,卻出了一身冷汗,身體是越來越虛弱了!
冬天,為了去楠梓慈雲寺主持開光,與弟子數人,早一天去高雄。當天去元亨寺、宏法寺,也到澄清湖參觀,晚上住千光寺。早上起來,腹部覺得很不舒服,雖去慈雲寺主持開光典禮,但午齋只喝幾口湯而已。次日,與明聖乘車到新竹圓光寺,本來是要去一同寺主持菩薩戒會的,但覺得腹部病情嚴重,先請醫生診治。診斷後,醫生問我:「你住在那裡」?「嘉義」。他說:「那還來得及,趕快回去」!我了解醫生這句話的意思,病重得快要死了。明聖著急起來,電話告訴新竹印海、台北真華法師;與報恩小築的黃陳宏德聯繫,決定我到台北的宏恩醫院診治。當晚到了宏恩,經診斷為小腸栓塞,次日開刀。小腸栓塞,是上下不通,上不能進飲食,下沒有大小便。我的體溫、脈搏、白血球,據說一切正常,可是手術後十三天,還是上下不通。醫生建議非再動手術不可,但我不願再動手術,因為自己知道,即使再開刀而病愈,但元氣大傷,也不能再弘法,為三寶服務了。半生不死的活下去,也只是浪耗信施而已。道源長老來看我,說了些義正詞嚴的好話,我是經不起說好話的人,這才答應再挨一刀。晚上動手術,第四天通氣,恢復了上下的通暢,總算從死亡線上回來了。住院三十八天出院,但進院時體重五十二公斤,出院只剩四十六公斤了。病中承善信的關懷,道友的關懷,演培等從海外來台探視,都使我心感!
大病似乎好了,其實問題還嚴重得很。一、住院期間,長期的整天注射,手臂露在外面,沒有按摩、保暖,所以右手患有嚴重的風濕關節炎。治風濕關節炎的藥,不問中藥、西藥,多服都是要傷胃的,所以我採用土方:製一隻雙層──夾的衣袖,用浸透薑汁(乾了)的棉花,放在夾層的衣袖裡,不論白天、晚上,天熱、天冷,一直戴在右臂上。一方面,右手臂輕微運動,使右手臂的活動空間增大。就這樣的保暖與運動,經一年多時間,右手嚴重的風濕關節炎,才完全好了!只是右肩變得比左肩高些。二、腸部的手術,引起後遺症:上午有三次不正常的大便,喫什麼(中、西)藥,都不見效。雖飲食、睡眠如常,身體即越來越瘦,到六十一年(六十七歲)八月,身高一七六‧五公分的我,體重竟低到四十二公斤。那時,晚上睡著了就會出汗;頸項與胸部有黏汗,雖然不會滴下來,可是怎樣也揩不清淨;早起有涼意,等到喫了稀飯,從頭面、頸項到胸背,無不大汗淋漓。沒有什麼苦痛,可是越來越虛弱無力,搖搖欲倒,直覺得到了死亡邊緣。但業緣末了,不可思議的因緣又來了。我那時住台北的報恩小築,上海商業銀行的沈居士,來電話說要見我,護病者告訴他:老法師身體虛極,等身體健康些再聯絡,但沈居士還是來了。他不知報恩小築的地址,所以請張禮文居上陪來。他見了我的病態,也就沒有話好說了。張居士願意為我診脈,我雖沒有見過他,但在四十三年前後,曾從報上知道:服務於中央信託局的張禮文,治好了一位患肺結核而已病臥不起的患者,所以也就讓他診治。他診斷我是陽虛,開了一劑扶陽的參附湯加減,並說明黑附塊的煎法。我只喫了一劑,頸項、胸部的黏汗,就沒有了。(從此服湯藥,後來改用膏方,膏方的一再修改,到現在已服用二十一年了。)這位不是職業醫師的名醫,不請自來,使我從死亡邊緣活過來,因緣是那樣的不可思議!「業緣末了」,那也只有再活下去了。
病總算好轉了,身體也硬朗些,但體重還是不見增加。承美國沈家楨居士邀請,在六十一年(六十七歲)底,由顧世淦陪同,經日本而到紐約,住在長島的菩提精舍。安靜,空氣清新,尤其難得的,是得到日常學友的照顧!在長島半年,體重增加到四十六公斤;在紐約作健康檢查,我的肺結核竟已全愈了,這才由日常陪同回台灣。回來不久,使我長住台灣的李子老去世了。福嚴與慧日二道場的住持任滿,要集眾會議通過。見人多,說話多,體重又滑落到四十二公斤。不得已,在六十二年(六十八歲)冬,除二三人知道外,隱居到台中南屯路的靜室,就是『妙雲集』校對出版的地方。起初不見客,不說話,身體才漸漸的恢復過來。靜居中,閑來翻閱『史記』,發見些神話化的古代史話,引起研究的興趣,到六十四年(七十歲)初夏,一年多的時間,寫成了(三十四萬字)『中國古代民族神話與文化之研究』。想不到的,體重已從四十二公斤增加到五十公斤。到這,小腸栓塞引起的病,可說全愈了,但三年半的時間,也就這樣的空過了!
「人生無有不病時」,對我來說,這是正確不過的,健康只是病輕些而已。六十四年以後,體重漸增加到五十八公斤,可說是我老健的時代。六十七年(七十三歲)七月,從南屯路移住台中縣太平鄉華雨精舍。七十五年(八十一歲)冬,身體又感到不適,到南投永光別苑(起初沒有名稱,我稱之為「寄廬」)小住。這裡很寧靜,山上空氣又好,所以後來時常來住;特別是夏天,氣候清涼得多。不過身體又越來越差了,下午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沈,多說幾句,氣就會上逆而咳嗽。七十九年(八十五歲)臘月八日,我還知道臘八粥煮得下太理想。初九早起,坐在床上,搖搖幌幌的倒了下去。再坐起來,再倒下去,虧了明聖的扶持,才能起身到經室中坐。我不知什麼病,只是近來有些頭痛而已。明聖預定十二日去花蓮檢查身體,機票也買了。見我的情形異常,怕去花蓮而我病情加重,所以雇車送我到大甲蔡博雄醫師處,這是經常關心我健康的一位善友。兩天後,轉沙鹿光田醫院,經掃描發現,左腦部有瘀血,需要趕快開刀。明聖向真華法師報告,真華與花蓮的證嚴(慧璋)連繫,決定轉移到台北的台大醫院。台大方面,由曾漢民大夫率車南下沙鹿接我。到了台大,一切已準備就緒,立刻進入手術室,手術順利完成後,進入加護病房。這幾天的事,我完全失去了記憶,連怎樣從台中到大甲,我也不知道。但據說:我在大甲時,飲食如常,按時喝茶,還要看報呢!但記憶完全失去了。從加護病房轉住病房,五六天後,才完全清明過來。到八十年(八十六歲)正月十五日出院,共住了三十一天。腦部積有瘀血,可能是跌交碰撞而引起的,會發生半身不遂,不能言語,類似中風的病態。虧了明聖要去花蓮,才使我免了半死不活──半身不遂,不能言語的病。他要去花蓮,是我又一次的難可思議的因緣。出院後,先到大甲永光寺靜養,然後回台中華雨精舍。春末,患了帶狀庖疹,拖了三個月才全愈。
八十年秋天,福嚴精舍重建落成,我去參加盛大的慶典。人客見多了,引起血壓升高,脈搏增快的現象。冬初,去屏東法雲精舍小住──這是依道、慧潤建立的道場,因鼻過敏而引起鼻炎。回華雨精舍後,發生腰脊骨神經痛,真是起坐為難。在惠民醫院電療,似乎不痛了。八十一年(八十七歲)夏天,去永光別苑靜養,承真智把日產的小型電療器給我,起初一天兩次──上下午各一小時,後改為上午一小時,腰脊痛漸漸的好了,但這只是控制,病根是不可能斷除的。冬初去花蓮靜思精舍,鼻炎又大發,右腮都腫了,憑了一日四次的消炎針,七天才算平復。從腦部手術以來,語言的聲音響亮了,見我的人都說我身體好。其實,帶狀庖疹,鼻炎,腰脊骨酸痛,接二連三的小病,身體越來越衰瘦,到去年──八十二年(八十八歲)春天,體重已只有四十九公斤了。
「生老病死」,老了就不能不病,如眼、耳、牙齒、記憶力等,老年不免多少變化,這就是病呀!一生多病的我,老年病更多。中秋前,回到華雨精舍,在下層肋骨左右連結處(呈三角形向下),偶爾有些痛,也沒有注意他。九月二十二日起,那裡相當痛,痛到晚上不能入睡,還有發燒現象。二十五日,經王輝明大夫的聯絡,進住台中榮總醫院。經診斷為膽結石,這是算不得大病的。但為了我身體的衰弱,先調理而後(初十日)進行割膽手術,順便對大小腸調理一下。十月二十四日出院,再經休養,病是完全好了,但體重只剩四十五公斤。到了老年,病越來越多越重,八十九歲(八十三年)的我,不會希望體重增加,而只是由他去瘦吧!又病又瘦,瘦到不能再瘦,那就是業緣了結的時刻,不過以後的瘦與病,不能再執筆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