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臺灣定居,有緣的人不少。有緣,不只是欣喜,而也會苦惱的。佛法說:「愛生則苦生」;為了愛護,或過分的熱心,……也會引到相反的方向。因緣,原來就是有相對性的。善男子當然也不少,而所以要寫幾位有緣的善女人,那因為留下些值得回憶的因緣。
一、慧泰:在我來臺灣不久,住在善導寺。一天傍晚,我忽然走向大殿,看看流通處(大殿西南角)。一位五十來歲的太太,衣著樸素,行動緩慢的進寺來。禮了佛,問旁人:香港來的法師,是在這裏嗎?有人就為他介紹,向我頂禮。看看時間不早,說:「我明天可以來請開示嗎」?我說:「可以」。他就緩慢的走了。他的面容憔悴,神情憂鬱而極不安寧。我想:世間真是多苦的世間。
他再來時,說自己姓曾,過去是辦教育的。為了學校,曾請政府依法懲處不法者。但他的愛女,忽然卒病死了。這是他的罪惡,害死了他的愛女。為了愛念女兒,就悔恨自己的罪惡,在愛而又悔的苦惱中,不能自拔,問我有沒有救度的方法。我為他略示佛法的因果正理:為維護教育而依法懲處,即使執法者過嚴,也不能說是你的重大罪惡。死亡的原因很多,但依佛說,決沒有因父母而使兒女病死的道理。夫妻也好,父母與兒女也好,都是依因緣而聚散的。如因緣盡了,即使沒有死,也可能成為仇人或路人一樣。經過幾次開示,神情逐漸開朗而安寧起來。後來歸依了我,法名慧泰。我從不問信徒的家庭狀況,到第二年(四十二年)初夏,才知道慧泰是立委曾華英。
慧泰的個性很強。慧泰對我,對精舍,特別是對仁俊,可說愛護備至。但也許護法的過於熱心,也不免引起些困擾。好幾年前,幼兒有病,使他非常的困惱。廣欽和尚勸他逃,慧泰問我,我說:「有債當還,逃是逃不了的」!他終於堅忍的支持下來。
二、慧教:這是一位青年就學佛的,勤勞儉樸,多少能為信眾們介紹佛法的善女人。他原是月眉山派下,法名普良,沿俗例也有徒眾。他大概是在基隆歸依我的,法名慧教。後來移住到臺北,往來也就多了。他有領導信眾,主持道場的熱心,所以讀了我的『建設在家佛教的方針』,覺得非常好。在慧日講堂的籌備中,他非常熱心,與慧泰也談得來。他以為:福嚴精舍是為法師們建的,慧日講堂是為在家弟子建的。這與成立講堂的意趣,不完全相合,所以熱心聽法,而多少要不免失望了!
三、宏德:五十二年(五十八歲)秋天,蘇慧中居士(也是一位難得的善女人)陪他來聽經,首先有一條件,只聽經,不歸依。我對慧中說:「講經是為了大家聽法,好好聽就得了」。每次來聽,都有兒女相陪。來了就聽,聽了就去,我也沒有與他談話。到了講經圓滿,他才進來坐一下,並問有關靜坐的問題。後來據慧中說:他家是開毛紡廠的,先生意外的去世了。有事業,兒女還小而丈夫就去世,這是難免會憂苦增多的!
五十三年(五十九歲)元旦,他去新竹參加福嚴學舍的畢業禮,請求歸依,法名為宏德。那年秋天,來嘉義妙雲蘭若。談起有人勸他共建道場,我說:「如奉獻三寶,就要多些人來共同發起。如將來自己也想去住,那就以人少為妙」。不久,他胰腸炎復發,危急到準備後事了。他說:「那時自知無望,也就沒有憂怖,一心繫念三寶。忽而心地清涼寧靜,人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到醒來,病情迅速消失,連醫生都感到意外」。於是他感到三寶的恩德,人生的無常,急急的建成了報恩小築。大殿不大而莊嚴,是他與女兒們設計的。報恩小築的建設,為了報答親恩,也為自己的長齋學佛著想。五十四年(六十歲)春落成;第二年我也住到報恩小築,他(住在家裏)時常來禮佛。到五十八年(六十四歲)秋天,我回到妙雲蘭若,已住了三年多了!
宏德對我的四事供養,過於優厚,使我有點不習慣,但說他也沒有用。他為我出版了『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我要去星、馬,他就自動的備辦了小佛像、念珠等,讓我拿去結緣。他的承事供養,勝過了對父母的孝思。他的婆婆、姑母、二姑、二女兒,連初生的長孫,也結緣歸依,全家都叫師父。我要離開小築,一再勸他請法師供養,他固執的不願意。以不歸依為條件而來,而又自動的歸依了,這只能說是有緣了。
宏德為了事業(先生去世,他就沒有去顧問),為了兒女,經常有些困擾。也許與性格有關,堅強中略有些忽遽的神情。現在兒女都漸漸長大了,個個聰明能幹。我想,不要幾年,如兒女全都長成而獨立,他應該能更安祥地奉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