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八十九歲,出家也已經六十多年了。在這不太短的歲月中,總該有些值得回憶的吧!平凡的自己,過著平淡的生活。回憶起來,如白雲消失在遙遠的虛空一般,有什麼值得回憶的呢!我的一生,無關於國家大事,也不曾因我而使佛教興衰。我不能救人,也不能殺人。平凡的一生,沒有多釆多姿的生活,也沒有可歌可泣的事跡。平凡的一生,平淡到等於一片空白,有什麼可說可寫的呢!
靜靜的回憶自己,觀察自己──這是四十八歲以後的事了。自己如水面的一片落葉,向前流去,流去。忽而停滯,又忽而團團轉。有時激起了浪花,為浪花所掩蓋,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的流去。為什麼會這樣?不但落葉不明白,落葉那樣的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覺得──有些是當時發覺,有些是事後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在無限複雜的因緣中推移。因緣,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不可思議!有些特殊因緣,一直到現在,還只能說因緣不可思議。
人生,只是因緣──前後延續,自他關涉中的個性生活的表現,因緣決定了一切。因緣有被動性、主動性。被動性的是機緣,是巧合,是難可思議的奇跡。主動性的是把握、是促發、是開創。在對人對事的關係中,我是順應因緣的,等因緣來湊泊,順因緣而流變。如以儒者的觀點來說,近於「居易而待時」的態度。但過分的順應,有時也會為自己帶來了困擾。在我一生中,似乎主動的想這想那,是沒有一樣成功的。就如臺北的慧日講堂,建成了也只增添些不必要的干擾。我這樣的順應因緣,也許是弱者的處世態度,也許是個性的適合,也應該是夙生因緣,引上了出家學佛之路(學佛是不一定要出家的,出家要個性適合於那樣的生活方式才得)。從一生的延續來看自己,來看因緣的錯雜,一切是非、得失、恩怨,都失去了光彩而歸於平淡。
我是眼高手低的,所以不自覺的捨短用長。十三、四歲開始,就傾向於丹經、術數、道書、新舊約,而到達佛法。對佛法的真義來說,我不是順應的,是自發的去尋求、去了解、去發見、去貫通,化為自己不可分的部分。我在這方面的主動性,也許比那些權力宣赫者的努力,並不遜色。但我這裡,沒有權力的爭奪,沒有貪染,也沒有瞋恨,而有的只是法喜無量。隨自己夙緣所可能的,盡著所能盡的努力。
「一生難忘是因緣」,我不妨片段的寫出些還留存在回憶中的因緣。因緣雖早已過去,如空中鳥跡,而在世俗諦中,到底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