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風雨所引起的驚濤駭浪,雖然過去了,多少總還有點餘波蕩漾。子老與 善導寺還是這樣,我還是這樣,福嚴精舍也還是這樣。老問題一模一樣。怎麼就 能安定呢?我只慚愧自己的懦弱,多少做些自己所能做的。至於「報密」之類, 事關機密,我根本不會知道,所以也從不想去知道。
四十三年(四十九歲)十一月中旬,我應性願老法師的邀請,去菲律賓弘法 。直到四十四年三月底,我通知子老,決定回臺灣主持佛誕。不幾天,我接到臺 灣來的歡迎信,蓋著「歡迎印順法師弘法回國籌備會」的木戳。我對歡迎歡送的大場面,一向感不到興趣,所以立刻給子老一封信,信上說:有二、三人來機場 照料就好,「切勿勞動信眾,集中機場歡迎」。四月初六日,我回到了臺灣。起 初,演培他們怕我著急,不敢說;但到了晚上,終於說出了緊張的又一幕。
弘法回國歡迎會的擴大籌備,是一位居士倡議的。中佛會緊張起來,立刻召 開臨時會議,要子老去出席。吳祕書長發言:印順弘法回國,就這樣的盛大歡迎 ,那我們會長(章嘉大師)出國弘法,又該怎樣歡迎?這樣的炫耀誇張,非制止 不可。要子老負責,不得率領信眾去機場歡迎(朱鏡宙老居士也支持吳祕書長的 意見)。子老說:「我可以不率領信眾去歡迎,但我是要去的。新竹等地有人去 機場,我可不能負責」。就這樣,接受了「不得歡迎」的決定。到了當天,信眾 來多了。子老宣布:大家留在善導寺歡迎,不要去機場。信眾人多口雜,鬧烘烘 的那裡肯依。子老又不能明說,這是中佛會特別會議所決定的,真使他為難。忽 然想起了,將我的信找出來,向大家宣讀:「切勿勞動信眾,集中機場歡迎」, 這是導師(指我)的意思,大家應尊重導師的意見,信眾這才留在善導寺。我不是「先知」,怎麼也想不到中佛會會為此而召開會議。這是又一次的不可思議因 緣,中佛會的緊急決議,幫助完成了我的意願──「切勿勞動信眾,集中機場歡 迎」。
民國四十六年(五十二歲)國曆五月,我出席泰國佛元二千五百年的盛大慶 典,回國經過香港。陳靜濤居士對我說:「你上次(經過香港去泰國)離開這裡 ,沒有幾天,就有人調查你來了。我說:印順是太虛大師以下,我最敬愛的法師 。我把辦公桌上的玻璃板移開,露出我的身分證明,告訴他:我就是這裡的負責 人之一。你為什麼調查?是報銷主義嗎(這句話的含義,我不太明白)?那人沒 趣的走了」。靜老對我說:「我想你不會因此而懊喪的。你要信任政府,調查是 對你有利的」。我說:「是的,臺灣信徒也有人這樣說」。那時,離四十三年的 驚風駭浪,已足足的三年了,餘波還是在蕩漾不已。
據說,我當然沒有看到,對於調查我的案卷,堆積得也真不少了。我從這裡 ,更深信世間的緣起(因緣)觀,緣起法是有相對性的。有些非常有用,而結果是多此一著。有些看來無用,而卻發生了難以估量的妙用。我的身體是衰弱的, 生性是內向的;心在佛法,對世間事緣,沒有什麼興趣。這對於荷擔復興佛教的 艱巨來說,是不適合的,沒有用的,但好處就在這裡。我在香港三年,住定了就 很少走動。正如到了臺灣,只是從福嚴精舍到善導寺,從善導寺回精舍一樣。在 香港,屬於左派的外圍組織不少,局外人也並不明白。如我也歡喜活動,偶爾去 參加些什麼會,那即使簽一個名,我就不得了。我憑了這無視世間現實,在政局 的動盪中,安心地探求佛法。我才能沒有任何憂慮的,安然的渡過了一切風浪。
餘波蕩漾何時了?這大概可從中佛會(子老對中佛會的關係,一般是看作代 表我的),善導寺的演變,而可作大概的推定。國曆四十四年八月,中佛會改選 ,理事長當然是章嘉大師,祕書長卻改由林競老居士擔任。中佛會的力量,有了 變化。舊權力的戀戀不捨,原是眾生所免不了的,於是種種為難,林競竟無法推 行會務,引退而會務陷於紛亂。章嘉大師迫得向中央呈請,停止中佛會的活動, 於國曆四十五年八月四日,明令成立中國佛教整理委員會。到四十六年夏天,整理改選完成。改為委員制,由內政部推派陳鯤任祕書長,使中佛會居於超然地位 。國曆四十九年四月改選,又恢復了理事長制,由白聖法師任理事長。為了適應 教內的情勢,前祕書長吳仲行,只好屈居幕後。後來,吳祕書長有點厭倦,也許 失望了,與白聖法師疏遠了。末了,去執行律師的業務。大概四十六年後,中佛 會不會對我有不利的企圖了。到了四十九年,我與子老的關係改變,子老也不再 顧問中佛會,對我當更不會有什麼了!
善導寺,起初我還是導師,這當然還要餘波蕩漾下去。後來我離開了,直到 道安法師出來負住持的名義。子老對善導寺,我對善導寺的關係,完全改觀。此 後,即使有些無傷大雅的蜚語,不妨說問題解決了。
因緣,無論是順的逆的,化解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