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傷寒證 (一)
時當夏令,婦人惡寒高熱。頭痛項強,體疼骨疼,周身無汗、脈浮而緊。微有噁心及氣急,此真六月傷寒也。詢其致病之源,系在電影場中,為冷氣所逼。以麻黃湯加葛根、霍香主之。
友人楊達奎君,其夫人秦碧筠,年41歲。於1942年6月下旬,忽患傷寒。余診之,症狀如上。心竊異之,因其非勞動階級,何由致此。既詢其致病之由。秦即詳告云:“滬上風行一時之觀世音影片,在滬光大戲院開映。聞其情節至佳,因於昨日晚場往觀。時天氣頗熱,乃著雲紗短衣而往。入場則冷氣開放,涼爽如秋,意至適也。
迨一小時後,身覺微涼,繼則較甚。但以情節苦楚,為之心酸墮淚,欲罷觀而不能也。直至終場以後,更覺寒矣。歸時路遠,又未步行,乘車而返。夜深途中人少,車快如飛,於是惡寒更甚矣。抵家即覆被而臥,始則惡寒不熱,至四小時後,則寒熱並作矣。再進則頭痛項強,身痛骨痛,周身無汗,而亢熱矣。若初微覺涼時,早出影場,必不至有此病也。
余既得其病情,且確為傷寒的證。不能因在夏令,而概不用麻黃也。昔賢謂有此證即用此藥,亦何懼哉。乃處以麻黃湯加葛根、藿香,令其照法煎服,不必顧慮。時其夫楊君已回原籍,無人掌握服藥事。其鄰人有稍知藥性者,謂”六月不可服麻黃,即便服之,亦只能三分之一,不可孟浪也,”秦從其商。服後微汗,但旋又複熱而無汗,次日再延余診。余頗訝之,再三質詢,乃以實告。余當謝以不敏,令其再延他醫。他醫治之,仍然無效。
至第三日,挽張士瀛複來延余,並為深致歉意。且云:“先做與楊君為好友,請勿計其妻不信任也。”余從之往。見其症狀雖末變。而較有煩躁意。因將原方去霍香,加生石膏五錢。秦服之,一劑而汗出、熱退、神安。後為之清理餘邪,微和其大便,即告痊可。中秋將至,楊君由原籍回滬。備悉其事,特向余致謝意曰:“若不再服麻黃,輾轉更換多醫,設有不測,咎將誰歸耶?無怪先生之不肯復診也。”余笑頷之。
麻黃湯加葛根藿香方
生麻黃三錢 川桂枝三錢 杏仁四錢 炙甘草二錢 粉葛根四錢 廣藿香三錢 (按第二方,去藿香,加生石膏五錢。)
夏令傷寒證(二)
夏令酷熱,晚間當門而臥,迎風納涼。午夜夢酣,漸轉涼爽。至二時左右,覺寒而醒,人室就睡。俄而寒熱大作,頭痛骨疼,壯熱無汗。漸至煩躁不安,目赤口乾,氣急而喘。此夏令急性傷寒也,大青龍湯主之。
友人鄧漢城之侄,名一東,身體素壯,不易患病,於七月間忽病傷寒。時天氣白晝頗熱,至半夜後則轉清涼。一東於晚間十時後,當門而臥,赤膊赤脛,只著一短褲,涼風拂拂,一夢如登仙矣。迨至二時左右,迎門風勢更大,涼氣逼人,身發寒戰而醒。立即閉戶入房,裹毯而臥,猶覺寒戰不已。再加厚被,並飲開水一杯,約一小時,寒戰始止。
孰知再後不半小時頃,而體溫上升,愈升愈高。頭痛體痛,周身無汗,捫之炙手。時漸天明,遂延醫療治。時醫以荊芥、薄荷、豆豉、藿香等治之,絲毫無效。延至下午三時,漢城延余往診,途中即告余以得病之由。既至入室,見其時寒時熱,熱多寒少,周身無汗,心煩不安,手足躁擾,氣急微喘?自訴頭痛如刀劈,百節如被校。再測其體溫,已至41℃。脈亦洪大而浮緊。其病之重,可想而知矣。
立為書大青龍湯一方。主藥生麻黃用四錢,川桂枝用四錢,生石膏用四兩,他藥准此比例。不用大棗,而易以鮮竹葉五錢。囑配方回家自煎,並告以煎法。先煎石膏,次下諸藥。煎成濾去湯上浮沫,滿碗服之。必得大汗一身,乃可速愈也。余乃辭去。不意方箋送至藥店,店員不敢配方,驚訝之極曰:“此方劑量之大,從未見聞。現雖暑熱炎天,石膏竟用至四兩,已屬駭人。而麻黃、桂枝,均用至四錢。當此時令,而服此方,豈不火上加油耶。此位大醫師,必是昨晚醉酒,至今日尚未醒者也。”以方箋授來人,揮之使去。
漢城得知,複親來余所,問分量有無錯誤,並告知藥店人員之言。余曰:“絲毫無誤,此時醫所不敢用,故彼未之見耳。”乃於方箋眉上寫明:“此方由本醫師完全負責,與藥店無涉。”並加蓋一章,以昭責任。使人再去配方,店員只得照配,並謂來人云:“但願第二方明日再來。”盡半譏半懼之辭也。
藥既配回煎服,無何,煩躁更甚,一家惶恐,強自鎮靜。不半小時,而汗漸出,愈出愈暢。內衣盡濕,浸及被裏亦濕。大汗約半小時,漸漸汗少。計汗出汗止,為一小時又四十分。而高熱一退,諸病爽然若失矣。次日一東親自乘車,來就余診。告我服藥後之情形,余心大快。又為處一清理餘邪之方,兼通大便,使之照服一劑,毋須三診也。一東即乘車至藥店,告店員曰:“我即昨日服四兩石膏、四錢麻黃之人也。”於是相與驚訝,均大贊服。
然吾猶有言者。依余經驗,麻黃湯證多,小青龍湯證次之,而大青龍湯證則較少。蓋正傷寒之發於冬令,而化為大青龍湯證者頗少。問或有之,亦須至五六日不解,天寒忽然轉溫,化煩躁乃速,否則不易見。今一東化煩躁如此之速.蓋是時令炎熱之故。昔人謂,有是證即用是藥,豈可不三致意哉。
大青龍湯方
生麻黃四錢 川桂枝四錢 生石膏四兩 杏仁泥四錢 炙甘草三錢 生薑三錢 鮮竹葉五錢(原方有大棗,去之,易以竹葉。)
冬令傷寒證
冬令傷寒,發熱無汗。重衾疊被,仍覺惡寒。頭痛肢疼,背腰尤甚。以麻黃湯加羌、芷與服,再劑不效。詢知煎法不善,幾誤病機,仍以原方如法與之,一劑而汗出即解。友人鄧漢城君,住北京西路宏文書店之樓上。於1940年冬月中旬,重感寒邪。初時惡寒發熱即重,當延附近之中醫,治之無效,改延余診。余察其惡寒高熱,雖重衾疊被,而猶嗇嗇不已。頭痛項強,腰脊酸痛,四肢骨節亦然。捫之則皮膚乾熱無汗,切之則脈浮而緊。此冬月之正傷寒也,當處以麻黃湯加味方。所以內加羌、芷二味者,以其體肥多濕也。意其必可以一汗而解。詎一劑不效,次日復診,再荊亦不效。余覺藥頗對證,然何以不效,世果有剪草席而冒為麻黃者乎?因令轉延他醫。鄧因喉間微有疼痛,改延喉科朱子雲診之,服藥依然無效。
翌日午後,請楊星候君,複延余診。察其病狀如前,惡寒等表證仍在。因細詢前日兩次煎藥之情況。詎其夫人龔志芳女士。囁嚼欲言而又止。余告以但說無妨,可設法補救也。龔因詳告余曰:“第一日之方,系未遵先生之囑,由藥店代客煎藥者,覺其藥淡而不濃。次日因兩孩吵鬧,病人怕煩,我攜孩外出,令娘姨朱媽煎藥。不料朱媽又去洗衣,將藥湯燒乾,再急加水重煎。而又加得太多,故頭煎服下一碗,還余下半碗之多。後再加入二煎服之,始終無汗,故不敢令漢城知。”今始密告我也。
余聞之大笑,知其煎服未能如法之由。乃令速配原方,由余指導煎藥。先將藥置罐中,水泡半小時後(仍須多泡些時,因余不能久留也),即將爐火改小,慢火煎熬,漸至煎沸。約又二十分鐘,藥湯已濃。其色深黃而帶棕色,余曰可矣。乃離火置地上,約兩分鐘,瀝清乘熱與服。余即辭去。服藥不半小時,果周身覺熱,而汗漸外出,終之淋漓不已。又半小時後,汗雖漸少,而約持續二小時之久,其汗乃止。一身寒熱盡退。六小時後,再服二煎。又得微汗片時,病即霍然。後又服調理之劑兩帖,恢復健康矣。
麻黃湯加羌活白芷方
生麻黃三錢 川桂枝三錢 杏仁泥四錢 炙甘草二錢 川羌活二錢五分 香白芷三錢 生薑三片
冬令傷寒液少證
病者胃素不健,體質不強,表裏津液不足,非盛夏則皮膚無汗,至嚴冬則小便頗多,故平素即大便乾燥。忽患傷寒,余診其發熱惡寒,頭痛肢痛,項背腰臀,均覺痛楚,兩目帶紅,而唇齒乾燥。予以桂枝麻黃各半湯,服如桂枝湯法。一劑而緩汗解,再以小量之小承氣湯,微和其裏,便通即愈。
友人楊達奎教授,胃納不甚強健,故體質不強。周身皮膚,乾燥不澤。平素頗喜品茗,雖每日飲多,而小便亦多,故其津液顯然呈不足之象。非至盛夏之時,則皮膚無汗。一至嚴冬之際,則小便更多。此所以肌膚索澤,而為大便乾燥之因也。在1949年冬月下旬,忽患傷寒。始則嗇嗇惡寒,及四肢手足關節,均覺酸楚。而獨皮處無汗,氣息微喘,而微有噁心。經余診之,斷為正傷寒之候。
楊君聞之,以為必用麻黃湯方,蓋向知余治傷寒而喜用經方也。余曰:“以君之證,麻黃湯在所必用。以君之體質,素來津液不足,麻黃總嫌太峻,蓋不能大發其汗也。余有一法,改用桂枝麻黃各半湯,服如桂枝湯法。即服藥後,俟微有汗意之時,再飲熱粥一小碗,使微汗緩緩外透。不可令如水淋漓,如此則病必除矣。”楊君然之,其夫人秦碧筠親為煎藥。如法服後,約半小時,果然微汗出矣,頭面胸腹及四肢,均感微濕,而周身疼痛已較松。乃將預先煮好之熱稀粥,以湯瓢與之。服粥後,微汗時間更為延長,先後約三小時,而寒熱漸退,身疼立瘳。晚間續服第二煎,其病爽然若失。次日復診,見其體溫複常,毫無所苦,惟舌苔微膩。詢其大便,因素來大腸津液不足,必隔二三日一解。今前後計之,已五日未解。按其腹部,脘口尚和,惟按其臍下少腹,微有硬痛耳。再為之處以小承氣湯,量亦較少。令其煎服之後,只求大便一通,即停後服,目的在微和其胃腸,而不在大攻也。迨一服之後,大便果下燥黑之糞球數枚,夾以溏粘之半流動物,而表裏均和而痊矣。
桂枝麻黃各半湯方
川桂枝二錢五分 京赤芍一錢五分 生麻黃一錢五分 炙甘草一錢五分 杏仁泥三錢 生薑三片 紅棗五枚
小承氣湯方
錦紋軍二錢 川厚朴二錢 炒枳實二錢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