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問︰丹溪謂人身陰不足,景岳謂人身陽不足,君以為孰是?余曰︰人身一小天地,試以天地之理論之。陰陽本兩平而無偏也,故寒與暑為對待,晝與夜為對待。然雨露之滋、霜雪之降,皆所以佐陰之不足,而製陽之有餘。
明乎此,則朱、張之是非判矣。
周公謹云︰北齊高緯以六月游南苑,從官 死者六十人,見本紀。而《通鑒》書曰︰“賜死”,“賜”乃“”字之訛耳。《綱目》乃直書曰︰“殺其從官六十人”,而不言其故,其誤甚矣。尹起莘巧為之說曰︰此朱子書法所寓,且引《孟子》殺人以梃與刃而政之,說固善矣,然其實《通鑒》誤之於前,《綱目》承之於後耳。
緯荒游無時,不避寒暑,于從官死者尚六十人,則其餘可知矣。據事直書,其罪自見,何必沒其實哉﹗余按暑殺人,自古為烈。而儒者既誤以“ ”為“賜”,醫者又妄以暑屬陰,幾使卒死於 者冤無可訴。葉天士先生嘗云︰熱地如爐,傷人最速。可謂要言不煩,足以喚醒後人。
宋逸士劉卞云︰人多以嗜欲殺身,以貨財殺子孫,以政事殺百姓,以學術殺天下後世。吾無是四者,不亦快哉﹗愚謂學術殺天下後世,醫書亦其一也,著術家當何如兢兢乎?
《蠡海集》云︰觀心字之義,大有旨哉。其為象也,左點以配木,右點以配金,在上之點微撓而尖銳以配火,在下則曲鉤而撓起以配水。蓋元武之神,二物在下之象為多。腎亦二枚也。此四行豈不親切乎?土亦寄下,以水、土同行耳。
又云︰五行五氣,死中有生之義存。如耳為腎竅屬子,陽金死於子,而陰金生焉;鼻為肺竅屬酉,陽火死於酉,而陰火生焉。是以耳能司聽,鼻能司臭也。愚謂鼻塞治心,耳聾治肺,亦本此義。
又云︰北斗位北而得七,為火之成數;南斗位南而得六,為水之成數︰此乃陰陽精神交感之義也。日生於東,乃有西酉之雞;月生於西,乃有東卯之兔︰此陰陽魂魄往來之義也。人身之肝位在於右,而脈診卻見左手;脾位在左,而脈診卻見右手︰此亦陰陽互藏其宅之義也。
又云︰男子之氣始於子,子在下起坎,為男而位北也,故男子氣鐘於外腎,外腎者,督、任二脈之交也;女子之氣始於午,午在上起離,為女而位南也,故女子氣鐘於兩乳者,肺、肝之脈始終也。
雷艾陵精理學,嘗雲欲亦原於天,舍欲不能獨為理。天有理有氣,人得其理以成性,得其氣以成形。有形而有欲,性即天之理,而欲者天之氣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使無飲食男女之欲,則無所謂邪,又安有所謂正,而理亦無從附以見。又何殊于釋氏絕色、聲、香、味,而歸於虛無寂滅之道哉﹗愚謂聖賢教人不過窒欲、節欲、寡欲而已,強人絕欲,則不近人情矣。艾陵所言,真通儒之論。
《星甫野語》云︰廬江姬氏婦,母女皆無穀道,便遺悉由前陰,而不害生育。其女嫁後,婿家欲退婚而涉訟,邑宰劉公為干據其母供,麾令入內室,夫人質驗而訟遂息。劉判有“尾閭偶闕,無虧種玉之田”云云。愚謂此異稟也,昔所未聞,故錄之。
《四庫全書提要》謂魏氏《續名醫類案》網羅繁富,變証咸備,惜編次潦草,不免蕪雜。愚按此書十一卷瘧門陸祖愚治陳雅初案後云︰己丑長至後一日錄是案。嗣考仁和胡書農學士《先友記》云︰魏君沒于乾隆壬辰。然則以六十卷之書,僅三年而蕆事,雖極敏捷,殆不過草創初就耳。倘天假以年,重為刪定,斷無以上諸病矣。茲錄拙校數條,博雅正是。
卷四中寒門按語︰余有凌二官案可參。愚嘗通部展閱,並無凌二官之案,恐即熱病門凌表侄案耳。前後稱謂不一,如何參考?其為初創草稿,而非定本也灼然可見。
厥門後二條是魏案。
凡屬外淫,皆曰感証。魏氏所編雖首列傷寒、瘟疫二門,而風溫、濕溫闕然未備,乃于第六卷列感証一門,殊為含混,蓋外感頗疏也。楊氏子至宋複華各案,皆其治驗,率內傷挾感耳。
魏氏謂傷風誤表,多成勞損,諄諄致戒。愚謂此特其一面也,亦有因邪未清而誤補以成勞者。雍、乾間,歙人吳澄字師朗者,著《不居集》一書,專論外損,自成一家。雖用法未盡善,而其言不可廢也。本門末條是魏案。
熱病門喻案,面足浮腫云云。魏氏謂面腫可雲,足腫則未確,終是血不配氣耳。愚按肺主一身之氣,而皮毛者肺之合也。感証後氣複而血虛足腫者固有之,而餘熱不清、肺氣壅滯者則尤多也。觀燥門趙我完次子案可知。
若胃熱不清,則津液不複。經云︰胃不和則臥不安也。又耳閉宜清肺,與耳鳴宜滋腎者有殊。至脾、胃分別論治,尤為開千古之群蒙,葉天士深得力於此,而為靈胎、潤安所折服,乃魏氏一概非之何耶?惟“痢以下多而亡陰,瘧以汗多而耗液”二語最精確。凌表侄一條是魏案。
火門石頑治張太史虛火証,魏評極是。
嘔門自鮑綠飲以下皆魏案。
瀉門自宋複華以下皆魏案。但複華之病,似肝木乘胃,故潤藥相宜。如果乘脾,則參、朮是要藥矣。
瘧門施渙之、許懷民二條皆魏案。此門治法,於暑濕時瘧,闕焉未及。惟繆氏解用白虎以治暑証,而乃初病即雜以牛膝、首烏等陰分之藥,皆未可為軌則也。胎瘧之稱,尤為不典。魏君博雅,胡亦惑之?
痢門自張龍文以下皆魏案。
痢後風末一條是魏案,第此案宜入瘧痢門。
消門胡天敘條是魏案。
黃膽門自徐環薇以下皆魏案。
內傷門末二條皆魏案。
吐血門末三條皆魏案。
衄血門末二條皆魏案。
便血門趙正為室人條系魏案。
痿門按語云︰此証為肝經燥火鬱於脾土而成,世罕知者。此誠不刊之論。所附黃澹翁案未見,蓋此書脫誤甚多也。馮楚瞻治李主政案,議論極精,治法未盡善,而馮氏最為柳洲所心折,故不覺推許過當也。末兩條皆魏案。
膈門陳溶上以下皆魏案。末條竟是一篇祭文。
喘門葉石林家喘延四世,而愈病之藥不同,夫一脈相傳,病情尚爾。世之執死方以治活病,而不察其臟性、病因之各異者,皆盲醫也。末四條皆魏案。
呃逆門末條是魏案。
汗門自詹渭豐以下皆魏案。
面病門後二條注云︰自來選鈔入,不知誰案。觀此,則其書非魏氏一人輯選,不過總其成耳。且其中有注未入選而仍載入者,可見為草創之稿,而非定本。蕪複脫簡,宜乎不少。
目門自金封翁以下皆魏案。
耳門自朱、余二女以下皆魏案。閱先生自述耳病之由,士雄亦十四歲失怙,而廢書服賈,雖困苦顛連,尚不致有疾者,以母氏 拄家事也。讀此既感少境之與先生相似,又恨學術空疏,不能起老母之危 ,為終身莫贖之罪。涕淚交流,為之掩卷。
鼻門自沈晉培以下皆魏案。
喑門自嚴鐵橋以下皆魏案。
脅痛門自范康候以下皆魏案。
腰痛門末條是魏案。
疝門末二條皆魏案。
五十九卷跌撲門,詳列各証,可雲備矣。而二十八卷不知何以先著跌撲諸條,此宜並入於後。又二十八卷之小兒門,皆鯁刺等病,亦宜改標鯁刺為是。
二十九卷既列諸蟲,複列蛔証,蛔亦蟲也,似可並入。至文垣所治馬迪庵內人証,魏氏病其議論不經。夫伏痰挾火上沖,蛔蟲因熱而動,皆能使胸中跳躍,熱降痰蛔並下,則病自安。未可濃非也。
中毒門劉立之治老婦案,方法可謂神矣。曷以知其服水銀?竟不敘明何也?如其煉餌,當入丹石毒門;設雲誤服,不能病至歷年。
奇疾門湖州鄔阿二所患乃蛇纏証,非奇疾也,當入外科門。
經水門徐、范二條皆魏案。
崩漏門劉、姚二條皆魏案。
妊娠下疾自汪陛堂以下皆魏案。
妊娠虛損姚、胡二條皆魏案。
喻氏治李、黃二案,笠澤治吳元水婦案,皆不當列於心腹痛條。至黃咫旭室病,魏氏謂喻君不知肝胃病治法。
愚按柳洲獨擅此長,雲可概治諸証,未免矯枉過正。如吳元水婦病,斷不可投以血藥者,烏得專究肝腎,而不問其餘耶?歸、地滯膈而作嘔,乃氣分病之名論,曷可非哉﹗妊娠下血許、胡二條皆魏案。
產難門末二條皆魏案。
胞衣不下門末條是魏案。
產後血崩自許竹溪夫人以下皆魏案。
產後血虛按語戒用薑、附剛劑,最為切貼,以養營為先生獨得之心法也。末條是其治驗。
產後火熱自沈協蘭室人以下皆魏案。
產後虛損,愚謂此証最多,何魏氏僅采溫補數案耶?
產後顛狂條忽自標魏玉橫治一婦云云,前此各門所附己案,皆不注明,故余一一點出,庶讀者易知。本門丁潤兄室條亦魏案。凡各門自案皆附於後,而此獨羼雜其間,體例不符,顯未編定也。
小兒傷寒袁仲卿子病,喻雲寒涼藥皆在胃口之上,不能透入,魏氏駭其何以上雲鎮墜深入臟腑。愚謂鎮墜之品,性皆重降,藥雖停於胃口,邪則不能外解而深入矣。用理中湯運轉前藥,必以枳實等為佐。此種意在言表之處,皆須自有會心也。
小兒喘嗽條“嗽”字當刪,以嗽証已列於前也。
小兒疳病末二條皆魏案。
五十二卷肺癰肺痿門止標一“肺”字,脫下三字。
懸癰門魏案一條居首, 癖門魏案一條居中,並宜移後。
五十八卷瘡瘍門吳性全案,乃魏氏治驗。但各門附案,專滋肝腎,豈生平得力於此,而欲獨豎一幟乎?
先曾祖《重慶堂隨筆》下卷所附《洗冤錄‧人身骨節辨》,秀水莊芝階先生讀之,謂尚有未是處,因以襄平姚立齋大尹所著《洗冤錄解》示余。據歷驗多案,方骨下之尾蛆骨名曰尾閭,一名 端,一名窮骨,一名橛骨,俗名尾樁,實尾 骨之末節,無竅無髓,或如菱角,或如人參蘆,有連生於方骨下者,有與方骨斷而連者,原不足異,而與現行檢骨格所言︰男子九竅、女人六竅,實不符也。又云女子羞秘骨為《洗冤錄補》附會之說,余檢女骨從未見也,詢之同官,亦無見者,且據老仵作雲,婦人產子則交骨開,若有羞秘骨則不能開矣。蓋架骨前胯青黑者,多有生前患瘡,或服金石毒藥使然,故踢傷致死條有此骨切不可檢,恐誤認青黑為傷云云。豈有因 精而致骨青黑之理哉?況舍一而起於二,尤為必無之事。若曰天理以此辨貞淫,則婦人再醮不得謂之淫,處子外遇安可謂之貞?苟不辨正,則婦女之下部受傷而死,轉致污其名節者,豈不大可慘哉﹗愚謂推勘最細,而《人身說概》、《全體新論》諸書,皆不言人有羞秘骨,余方疑矣,閱此始釋然。亟錄之,以志余陋。
太平戚鶴泉集中,有《書漢張太守仲景碑陰文》一首,因錄於下,俾後世咸知醫聖之當敬也。其文曰︰南陽漢張太守仲景墓碑載︰太守涅陽人,為今南召,故隸南陽。墓久淪沒,無有知者。崇正戊辰夏,蘭陽諸生馮應鰲病,恍惚見神來,稱故漢長沙太守某,為療,囑應鰲為修某處墓。應鰲既愈,依所指南陽城東祠後七十步,跡至祝縣丞園,境宛然,顧不見墓形。向祝求尺寸地,為太守封樹,祝以無驗呵斥之。應鰲計無所出,立石祠中,記其事而歸。後三年,有人于園穿井見石碣,果太守墓。會寇亂,應鰲雖聞信不能往也。國朝戊子,應鰲選南陽郡屬葉縣校,乃親至其地,已自祝而包而楊三易主。驗葬處雖實,墓猶在荒坎中。具始末陳於府,出金市楊地,重甓 ,並建墓祠,參議桑公芸為碑記。噫,如碑言,太守靈甚著矣。顧不示于南陽近地,必假之甚遠之馮生,又千餘年不一顯,必遲至有明將易代之際,雖顯晦有時,理固有難解者。而卒使遺蛻所存,不終沉沒,林廟蔚然,令後人過而生敬,則事確有實,而言之非誣。嗚呼,太守功在萬世,當報者豈特馮生?而靳尺寸地不一封樹如祝縣丞,又安在哉?
長洲沈歸愚尚書《香岩先生傳》云︰君名桂,字天士,號香岩。先世自歙遷吳,諸生 山公曾祖也。祖紫帆有孝行,通醫理,至君考陽生而精其術。范少參長倩無子,晚得伏庵太史、生無穀道,啼不止,延醫視之,皆束手。陽生翁至曰︰是在膜裡,須金刀割之。割之而穀道果開。太史既長,為紫帆翁作傳以報焉。君少從師受經書,暮歸陽生翁授以岐黃學。年十四,翁棄養,君乃從翁門人朱君某,專學為醫。朱君即舉翁平日所教教之。君聞言即徹其蘊,見出朱君上,因有聞于時。君察脈、望色、聽聲、寫形,言病之所在,如見五臟 結。治方不執成見,嘗雲劑之寒溫,視疾之涼熱。自河間以暑火立論,專用寒涼;東垣論脾胃之火,必務溫養,習用參、附;丹溪創陰虛火動之論,又偏於寒涼。嗣是宗丹溪者多寒涼,宗東垣者多溫養。近之醫者,茫無定識,假兼備以幸中,借和平以藏拙,甚至朝用一方,暮易一劑,而無定見。蓋病有見証,有變証,有轉証,必灼見其初終轉變,胸有成竹,而後施之以方,否則以藥治病,實以人試藥也。持論如是。以是名著朝野,即下至販夫豎子,遠至鄰省外服,無不知有葉天士先生,由其實至而名歸也。居家頓倫紀,內行修備,交朋友信,人以事就商,為剖析成敗利鈍,如決疾然,洞中 會。以患難相告者,傾橐拯之,無所顧惜。君又不止以醫擅名者﹗沒年八十。配潘孺人。子二︰奕章、龍章,奕章亦善醫,以君名掩。孫二人︰曰堂、曰堅。曾孫三人,習儒業。食君之德,高碩家聲,將於是乎在。論曰︰自太史公傳倉公件系其事,陳承祚作《華佗傳》因之,後戴九靈、宋景濂仿其體作名醫傳。君不欲以醫自名,並不欲以醫傳世。臨末誡其子曰︰醫可為而不可為,必天資敏悟,又讀萬卷書,而後可借術濟世,不然鮮有不殺人者,是以藥餌為刀刃也。吾死,子孫慎毋輕言醫。嗚呼,可謂達且仁矣。
隨園先生與薛壽魚書云︰談何容易﹗天生一不朽之人,而其子若孫,必欲推而納之於必朽之地,此吾所為而悲也。夫所謂不朽者,非必周、孔而後不朽也,羿之射、秋之奕、俞跗之醫,皆可以不朽也。使必待周、孔而後可以不朽,則宇宙間安得有此紛紛之周、孔哉?子之大父一瓢先生,醫之不朽者也。高年不祿,仆方思輯其梗概,以永其人,而不意寄來墓志,無一字及醫,反托于與陳文恭公講學云云。嗚呼,自是而一瓢先生不傳矣,朽矣﹗夫學在躬行,不在講也。聖學莫如仁,先生能以術仁其民,使無夭扎,是即孔子老安少懷之學也。素位而行,學孰大於是?而何必舍之以他求。王陽明勛業爛然,胡世寧笑其多一講學。文恭公亦複為之,于余心猶以為非。然而文恭相公也,子之大父布衣也。相公借布衣以自重則名高,而布衣挾相公以自尊則甚陋。今執途人而問之曰︰一瓢先生非名醫乎?雖子之仇無異詞也。又問之曰︰一瓢先生其理學乎?雖子之戚有異詞也。子不以人所共信者傳先人,而以人所共疑者傳先人,得毋以藝成而下之說為斤斤乎?不知藝即道之有形者也。精求之,何藝非道?貌襲之,道藝兩失。燕噲子之何嘗不托堯、舜以鳴高,而卒為梓匠輪輿所笑。醫之為藝,尤非易言。神農始之,黃帝創之,周公使塚宰鎮之,其道通於神聖。今天下醫絕矣,惟講學一流轉未絕者何也?醫之效立見,故名醫百無一人︰學之講無稽,故村儒舉目皆是。子不尊先人于百無一人之上,而反賤之於舉目皆是其中,過矣。即或衰年無俚,有此附會,則亦當牽連書之,而不可盡沒其所由來。仆曾疾病性命危篤,爾時雖十周,程、張、朱何益?而先生獨能以一刀圭活之,仆所以心折,而信以為不朽之人也。慮此外必有異案良方,可以拯人,可以壽世者,輯而傳焉,當高出語錄陳言萬萬。而乃諱而不宣,甘舍神奇以就臭腐。在理學中未必增一偽席,而方伎中轉失一真人矣。豈不悖哉?豈不惜哉﹗故人沈君辛甫,端恪公曾孫也。嘗病吳鞠通混疫于溫。余謂不但此也,其《條辨》首列曰︰溫病者,有風溫、有溫熱、有溫疫、有溫毒、有暑溫、有濕溫、有秋燥、有冬溫、有溫瘧。凡九項,似無遺義,而不自知其題旨未清也。
夫冬傷於寒,至春而發者曰溫病,夏至後發者曰熱病。冬春感風熱之邪而病者,首先犯肺,名曰風溫,其病於冬者亦曰冬溫,病於春者亦曰春溫,即葉氏所論者是也。夏至後所發之熱病,在《內經》亦曰暑,以其發於暑令也。
故仲景以夏月感暑成病者名曰 ,蓋暑、 者,皆熱之謂也。今杜撰暑溫名目,最屬不通。至於疫証,更不可與溫熱同治,當從吳又可、余師愚兩家為正鵠。而溫之為毒為瘧,乃溫之節目矣。概而論之,宜乎愈辨愈不清矣。
其次條云︰凡病溫者,始於上焦,在手太陰。嘻,豈其未讀《內經》耶?伏氣為病,自內而發,惟冬春風溫、夏、秋燥,皆始於上焦。若此等界限不清,而強欲劃界以限病,未免動手即錯矣。夫溫熱究三焦者,非謂病必在上焦始,而漸及於中、下也。伏氣自內而發,則病起於下者有之;胃乃藏垢納污之所,濕溫、疫毒,病起於中者有之;暑邪挾濕者,亦犯中焦;又暑屬火而心為火臟,同氣相求,邪極易犯,雖始上焦,亦不能必其在手太陰一經也。
第四條云︰太陰風溫、溫熱、溫疫、冬溫,初起惡風寒者,桂枝湯主之。夫鞠通既宗葉氏,當詳考葉氏論案以立言,如《指南》溫熱門第三案云︰溫邪上受,內入乎肺,肺主周身之氣,氣窒不化,外寒似戰栗,其溫邪內郁,必從熱化。風溫門第五案云︰風溫入肺,氣不肯降,形寒內熱,乃 郁之象。用藥皆是辛涼輕劑。至《幼科要略》,論三時伏氣外感尤為詳備。於春溫証因外邪引動伏熱者,必先辛涼以解新邪,自注用蔥豉湯。垂訓昭然,何甘違悖?意欲紹述仲聖乎,則祖上之門楣,不可夸為自己之閥閱也。在涇先生云︰溫病伏寒變熱,少陰之精已被劫奪,雖有新舊合邪,不得更用用桂枝湯助熱而絕其本也。豈吳氏皆未之聞乎?
中焦篇第一條自注云︰肺病逆傳,則為心包,上焦失治,則傳中焦,始上焦,終下焦。嘻,是鞠通排定路徑,必欲溫熱病遵其道而行也,有是理乎?彼犯肺之邪若不外解,原以下傳於胃為順,故往往上焦未罷,已及中焦;惟其不能下行為順,是以內陷膻中為逆傳。章虛谷亦昧此義,乃云火來克金,而肺邪反傳於包絡,故曰逆。夫從所勝來者為微邪,胡可反以為逆?豈二公皆未讀《難經》耶?其不始於上焦者,更無論矣。
書名《溫熱條辨》,而所列霍亂,皆是寒証,故余年少時輒不自揣,而有《霍亂論》之作也。沈辛老云︰鞠通書藍本葉氏,有前人未見及而補之者,如秋燥增入正化,痙螈別為兩條,談理抑何精細。有前人已見及而忘之者,如霍亂証自具暑濕門,岫雲未經摘出,而伊芳遂不知有熱;疝氣條當分暴久治,香岩先生業已道明,而伊芳又惟知有寒。蓋心思之用,固各有至不至,雖兩間亦缺陷世界,而況人乎?又曰︰鞠通所云之疝多系暴証,而久者又系宿瘕病,故可一以溫下取下。若疝雖有歷久不痊,然聚則有形,散即無形,初非真有物焉,如瘀積腹中也。又云︰乾霍亂以生芋杵汁下咽即生,遠勝鹽湯探吐也。暑瘍初起用絲瓜杵汁塗,或荷花瓣貼之,皆妙,不必水仙根也。
中焦八十四條云︰少陽瘧如傷寒証者,小柴胡湯主之,此與溫熱何與,而乃闌入乎?辛老云︰葉氏知暑濕時瘧與風寒正瘧迥別,融會聖言,惟從清解,所見甚超;而洄溪反以不用柴胡屢肆詆訾,食古不化,徐公且然,況其下乎?噫,辛老長余九歲,與余交最深,品學兼優,真古君子也。嘗為余校《溫熱經緯》,而家貧無子,今墓草宿矣。
遺稿未梓,偶于拙草中檢得數條,附錄於此,亦可以見其讀書具眼、立言忠濃也。
下焦篇之定風珠,一派腥濁濃膩,無病患胃弱者亦難下咽。如果厥噦欲脫而進此藥,是速其危矣。
二十四至二十六條,皆冬寒內伏、春溫初發之治,乃妄謂溫熱、溫疫,自上、中傳下之治,豈非夢囈?
四十二條自注謂宋元以來,不明仲景一書專為傷寒而設。吳氏直未讀《傷寒論》也。注《傷寒》者無慮數十家,皆以為專論傷寒之書,故恆覺支離附會。考論中風、寒、溫、 、濕五氣為病,古人皆曰傷寒,故《難經》云︰“傷寒者有五”,而仲聖以傷寒名其書也。此等大綱不清,豈可率爾著書﹗五十一條痰濕阻氣之陰吹証,實前人所未道及。
五十五條發明蠶砂功用,何其精切,故余治霍亂以為主藥也。
吳氏此書不過將《指南》溫熱、暑濕各案穿插而成,惜未將《內經》、《難經》、《傷寒論》諸書溯本窮源,即葉氏《溫熱論》、《幼科要略》亦不匯參,故雖曰發明葉氏,而實未得其精奧也。至采附各方,不但剪裁未善,去取亦有未當。此余不得已而有《溫熱經緯》之纂也。
後三卷雜說,解產難、解兒難等篇,皆可傳之作,遠勝三焦《條辨》多矣。雜說中惟“霍亂不得吐瀉,治以苦辛芳熱”一語為可議。《條辨》中可議處甚多,姑舉大略如上,庶讀者勿隨波而逐流也。
陰吹乃婦人常有之事,別無所苦者,自亦不知為病,況系隱微,醫更不知。相傳產後未彌月而啖蔥則有此,不可謂為病也。惟吹之太喧而大便堅滯者,或由腸燥,或由瘀阻,或由痰滯,以致腑氣不通,而逼走前陰也。然亦但宜潤其燥,化其瘀,宣其痰,不必治其吹也。
轉女成男之說,自古有之,而驗者甚少。錢塘沈君西海云︰有一法每試有效,且甚簡易。若停汛而確知為孕,即取紅紙一張,本夫親書“五更露結桃花實,二月春生燕子巢”十四字於上,書時心中默誦︰“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四句,書畢,貼於臥床內隱處。凡書時、貼時,均勿令人見,並勿令人知,驗後始可傳人也。
黃錦芳云︰杜仲、續斷二味,舉世用以安胎,而不知續斷味苦,專入血分,活血消腫,故乳癰、 結、腸風、痔、金瘡、跌仆,一切血瘀之証,皆可用也,雖稍有澀性,行不至泄,然誤施於氣弱、氣陷之婦,則順流而下,奔迫莫御,而有排山倒海之勢,豈區區澀味所能止其萬一者乎?杜仲色紫而潤,辛甘微溫,性專入肝,補氣強筋,筋強則骨亦健,凡腎虛、腎寒腳弱之病,用之最宜,若氣陷、氣弱之輩,斷不可服,以其性最引氣下行,而無上升堅固之意也。夫胎墜本忌血行氣陷,其服此二味亦有奏效者,以人身氣血貴乎溫通,胎墜之因不一,亦有因腎氣不溫,經血凝滯,而胞胎失蔭者,得此二味,則氣煦血濡,不滯不漏,而胎自安矣。止為下虛上實者設也。故胎墜而尺強寸弱者,動作少氣者,表虛惡風汗時出者,心下懸飢得食則止者,一身之氣盡欲下墜者,皆在禁例。
奈作俑者既不分辨明晰,流傳既久,遂以為安胎聖藥,總緣醫理不明,藥性不曉,証候不知,見方號為神驗,雖滑脫之婦,亦爾通用。豈知杜仲、續斷原或因於跌仆,或下寒挾瘀而胎動者之妙劑,苟不知審顧區別而妄用之,則不但不能安胎,反能催胎、墜胎,甚有殞其母命者,可不戒哉﹗愚按此二藥余不甚用,而世人皆視為補益之品,得黃氏此論,自信管見之未昏。
婦人臨產,世俗每慮其飢寒,而不知飽暖以致難產。《治法匯》云︰如飢宜食稀粥,勿令過飽,宜稍飢為佳,以飢則氣下,氣下則速產。若食肉及多食,或啖膩滯之物,則礙於上焦,氣不得下,故產難,雖產下而食滯中焦,則生寒熱。醫者不察,亂投溫補,多致危殆。隆冬淺屋,固宜遮蔽密實,添設火盆;若盛暑必擇清涼之所,但須避風,切勿過暖,致生諸患。如無涼室,榻前可以新汲水盆貯映之。
《明史》載光宗諒暗,鄭貴妃進美女四人,上不豫,內醫崔文升用大黃藥,一日夜三四十起,頭目眩暈,不能動履。楊漣疏劾之云︰有心之誤耶?無心之誤耶?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上宣漣入,目注久之。方從哲荐李可灼進紅丸。上飲湯輒喘,藥進乃受。上喜稱忠臣者再,頃之傳聖體用藥後,暖潤舒暢。複進一丸,明旦駕崩矣。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以王舜安疏改罰俸一年。於是言者蜂起,謂文升情罪不減張差,而可灼次之,並劾從哲。從哲疏辨,自請削奪,可灼遣戍,文升發遣南京。愚謂此勝國三大案之一,實千古之大疑案也。論者紛紛,迄未得其病情,以文人多不知醫耳。吾友仁和徐君亞枝嘗云︰李可灼進紅丸于光宗也,先有奄人崔文升之用大黃,故尤悔庵擬明史樂府有“大黃一下法不治,紅丸雖進補已遲”之句。其謂文升誤下固然矣,而以紅丸為補則非是。蓋光宗之病,陽明實而太陽未罷之証也。史載進紅丸後,聖體暖潤舒暢,則前此用大黃時,必惡寒無汗、周身拘急之証悉具。大黃下之,湯飲不受,明是誤下成結胸之証。紅丸者丸而色紅,莫知所用何藥。余意必是開太陽兼陷胸之品,所以進後暖潤舒暢。史載“上不豫”于“進美女”之下,或太陽經府均病,配紅鉛為經府雙解之劑,故其丸色紅,則仍是下法,不是補法。嘉言所謂得其下之之力,非得其補之之力者也。至於明旦駕崩,或因小愈而複犯女色,宮圍邃密,外廷莫知,不然豈有得暖潤舒暢之轉機,未嘗變証而甫隔一夜遽然長逝乎?因慨文人談醫,每多謬誤,如《兩般秋雨庵隨筆》載詠甘草云︰“歷事五朝長樂老,未曾獨將漢留候”,皆未讀醫書之故也。愚謂雖讀醫書,而閱歷未深者,尚有人為書囿之弊,故論病最非易事。
江陰陳定九《留溪外傳》載前明崇明蔡指方神於醫,嘗雲醫家心動氣浮,志歧欲侈,訛審察之微,失參辨之宜,而用藥舛謬,未有不殺人于頃刻者也。譬之良相治國,必舉賢任能,因材器使,其心休休,其如有容,正己無私,然後鼎鼐和,陰陽燮,而天下治。如或心術匪端,志向偏趨,而用人失當,欲求竣其功業,終其令聞者鮮矣。故曰為醫如為相,用藥若用人。醫道微矣,非絕欲無私,通神于微妙之鄉,窮理盡性,研幾于幽明之極者,不足以傳也。
歙吳畹清太守,世精外科,以家傳秘法刊行壽世,名《攢花知不足方》。業外科者,當奉為圭臬也。又刻徐、陳兩家《易簡方》四卷于蘇州。其凡例首條云︰近來無論內外科,一病就診,先求多衍時日,不肯使人速愈。在有力者雖不惜費,不知病久體乏,受害端由於此;至於貧病,既不能一概送診,務使早日痊愈,方可自食其力,若亦久延,必至無力調治,奄息待斃,甚且因病廢業,舉室飢寒,忍乎不忍?願行道者心存利濟,力返積習,定獲善報。
呂君慎庵所輯拙案《三編》,卷二第六頁屠小蘇令正案後附顧氏子証,蒙烏程汪謝城孝廉評云︰“覆杯即已”下宜刪去,以言過當也。若然則藜藿人溫証、暑証,亦可用辛溫矣。此評甚是,余極佩服。第杭城之飲食起居甲於天下,雖蘇、揚不及也,而席豐履濃人家之小兒,往往愛惜過分,因嬌養而生飽暖之疾,亦甚於他處。非深歷其境者,不能悉知。余發此論,亦有為而言也。故下文特著“櫛風沐雨”四字,如果“櫛風沐雨”之人,雖感溫暑,似非一味清涼可治,當稍佐以辛散,始合機宜。又結以量體裁衣,勿膠瑟柱,正慮印定眼目,不敢說然也。
第二十二頁所用之交泰丸,系黃連、桂心二物。呂君未注,亦附及之。
曩武進董蘭痴鹺尹、貢海門茂才、四明項君新橋,咸謂余為袁簡齋先生後身,余聞之愧不敢當。以袁公之聰明孝友、政事文章,焉能望其萬一,不過性情通脫有相類耳。定州楊素園明府云︰袁乃曠代之名醫也。君之治胡季槎茂材發背案,所引之語已括盡內外諸病治法,無餘蘊矣,而千古無人會意。惟尊案不論用補、用清,悉以運樞機、通經絡為妙用。蘭痴諸君之說,殆以此也。余謂此愚者之一得,偶合袁公之見耳。至其集中論議,無非入理深談。愚每因彼而悟此,事實有之。緣人身氣貴流行,百病皆由愆滯,苟不知此,雖藥已對証,往往格不相入,豈但不足以愈病已耶?故錄存拙案,不厭煩瑣,諄諄以此告人。設知此義,則平易之藥,輕淡之方,每可以愈重証,縱必死之病,或可藉以暫緩須臾。乃昧者謂余妙術仁聲,播于邇遐,而病情千態萬狀,多人苦思力索所不能中者,君輒以平淡常用之品而得之,毋乃醫運之亨乎?余但笑而不答。然清夜捫心,慚無實學,而虛名幸獲,隱匿殊多。
遂伏處窮鄉,欲期寡過。惟痴腸未冷,饒舌何辭。嘻,定有慧心人會吾意也。
余親家戴雪賓茂才之先德干齋先生,精於醫,行道四十年。嘗雲醫學一門,顯則譬之有形之棋,應變無方,能者多而精者少;隱則譬之無形之道,神明莫測,行之易而知之難。可謂說盡此中微妙矣。故先生年逾花甲,即誓不臨証,而樂善好施,雖家無儲蓄,亦不倦也。壽至七十九而終。
山陰俞君仲華,下方橋陳念義之高弟也。人極豪爽,有俠氣,飲酒談兵,輕財好客,兼佞佛。久寓省垣,與余交最深。惟談醫不合,聞余論景岳,輒怒形於色。余諒其信師過篤,不與較也。然遇時感重証,必囑病家延余主治。而其二子皆誤于溫補,雖余與故孝子張君養之極口苦諫,奈喬梓皆不悟,和而不同如此也。俞嘗撰《結水滸演義》一書,又名《蕩寇志》,尊朝廷以誅盜賊,命意極正,惜筆力遠遜耐庵;且誤以扶陽抑陰之旨寓意於醫,適形偏謬。楊大令素園嘗著論非之。夫以仲華之才之學談醫,而猶走入魔道,醫豈易言哉﹗故錄之,願後人勿輕言醫。
扶陽抑陰,大《易》以喻君子小人,章虛谷謂但可以論治世,不可以論治病,韙矣。愚謂未嘗不可以論治病,特扶陽抑陰不可專藉熱藥耳。何也?人身元氣猶陽也,外來邪氣猶陰也。故熱傷胃液,仲聖謂之無陽。醫者欲扶其陽,須充其液,欲抑其陰,須撤其熱。雖急下曰存陰,而急下者下邪也,下邪即是抑陰,存陰者存正也,存正即是扶陽。苟知此義,則易道醫理原一貫也。趙養葵未明此義,僅知溫補為扶陽之藥,而不知陰陽乃邪正之喻,故其法但可以治寒邪為病,陰盛格陽之証也。而乃書名《醫貫》,以致後人惑之,誤盡蒼生,宜乎洄溪之力加呵斥也。
仁和許周生駕部云︰吳台卿篤信乩言,長齋禮拜,忘其體之羸,又受道士戒,百日不語,方夏暑火鬱肺,遂病血而死。因謂乩之術,始猶一二好事者信之,繼則朴實之士信焉,繼則聰明之士亦信焉。禍福以乩為筮,學問以乩為師,疾病以乩為醫。背陽而入陰,舍昭昭而即冥冥,其幽陰沉墨,足以消去人之精爽也。愚謂更有因此而遭橫禍者,歷歷可稽焉。大抵惑於此者,總由義利不明,心有妄冀。近日乩壇愈廣,乩術愈新,竟有不堪縷述者,尤可嘆也。
《艮齋雜說》︰懲忿則火不上升,窒欲則水不下泄,水火既濟,鼎道成矣。君子讀損之象,得養生焉。
疫癘傷人,莫過於《談往》所云之崇正十六年。有疙瘩瘟、羊毛瘟等名,呼病即亡,不留片刻。八、九兩月,疫死數百萬。十月間有閩人曉解病由,看膝灣後有筋突起,紫者無救,紅則速刺出血可活。至霜雪漸降,勢亦漸殺。愚謂此疫雖奇,殺人既速且多,然無非暑熱毒瓦斯深入營分耳。故輕者刺之可活,而霜雪降病自衰也。考嘉興王肱《枕蚓庵瑣語》及桐鄉陳松濤《災荒記事》,皆云崇正十四年大旱,十五、十六經年亢旱,通國奇荒,疫癘大作。合三書而觀之,則其為暑燥熱毒之氣可知。呼病即亡者,邪氣直入於臟也。彼時設有餘師愚其人者,或可救全一二也。
童 廬云︰鎮海鐘景龍先生,精於痧痘,經其治者,百不失一,逆証決期,從無爽日。所用之藥,初服大黃者十居其五,後用補劑者十之七;至於攻發,惟僵蠶而已,全蠍、穿山甲、桑蟲之類,從未一施;獨地龍遇血熱毒盛,百餘條不嫌多。嘗曰︰小兒血氣未充,臟腑嬌嫩,痘瘡不能起發,良由元虛不能足漿,漿不足則毒不泄,若再以毒攻毒,不但毒不肯出,而正氣更受其害,未有正虛而毒能化者也。語簡理微,真濟世之格言。愚謂亦有因熱極而漿不起者,以正氣為壯火所食也。宜瀉火,忌補托。至痘後生毒,多由妄投毒藥,誤用溫補所致。
楊素園大尹云︰余見阜平趙功甫處方極輕。嘗曰︰小兒之腹幾何,須令其胃氣足以運化藥力,始能有效。亦至理也。愚謂趙先生雖論小兒,即大人之病,亦須量其胃氣而後權方劑。凡脆薄之人,竟與小兒同視可也。近世惟休寧汪廣期,治小兒專用輕劑。
吾鄉管君榮棠,少服賈,天資穎異,自知體弱,恐不永年,乃潛心于瘍科者十餘年,遂精其術。性慷慨,施藥濟人,能起危証。與余為莫逆交。丙辰季冬,忽患吐血而亡,年僅四十四,子才五齡耳。鄉人咸惋惜之。余挽以一聯云︰“頻年冷處存心,施藥施糧,共嘆君腸之熱;一旦紅塵撒手,斯人斯疾,可憐兒口猶黃。”其沒前一月,適余養 在裡,嘗攜酒肴見餉,且以未完之稿示余。曰癰疽之生,昔人謂有三因,其實從乳岩、瘰癧之外,無所謂內因也。凡外感六淫,先作內病,如傷寒發汗不徹、溫熱分解不清,餘邪逗留,為內癰,為痞結,為流注,為附骨疽,皆內有伏熱,外被寒凝所致。即胸背等癰,亦由濕熱上升而成。所謂營氣不從,逆於肉裡,發為癰腫。若雲陰虛火炎而生癰疽者,千不得一。總之,瘍証不外氣血阻滯,即損傷致病,亦是血凝氣滯使然皆無補法。
至服藥之道,原不過為富貴人設法,以安其心耳。斷不可通套徇俗,如見 腫而投內疏黃連,毒必黑陷;投犀角地黃,舌必灰黑︰脾胃受戕,變証因而蜂起。但此義無論病家不知,即醫家白首其間,亦未悉原委,迨証漸劇,亦不自咎其用非所宜,反謂病勢利害,藥須加重,雖至於死,彼此不悟,悲夫﹗即諸家所刻治案,抄襲雷同,或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無足取法。若立齋輒用參、附,貧病則先傾其家,而命即隨之矣。且今世瘍醫不知治法,但以書方為能事,更造不服藥必遺毒為害之言以惑人,推其意,無非要譽以斂財,罔顧其人生死。嘗戲改《醉翁亭記》二句云︰“醫生之意不在病,在乎斂財而已矣。”一笑。自愧未嘗學問,方劑藥性,素所未諳,然每治人之壞証,均不從服藥中得手也。余覽之,欽其見道之深,而所言皆得我心,正欲析疑商榷,不料其卒然溘逝,天道不可尚矣。亟為節錄如上,以傳其人。
又云︰從來外科諸書圖形名狀,設想于魚、蟲、鳥、獸,最是可笑。如頭部之鱔 頭、螻蛄串,唇部之龍泉疽、虎髭毒,手部之蛇頭疔、蜣螂蛀,腿部之上水魚、泥鰍疽,並無解說;更不通者,足跟之牛程蹇,以人比畜,近於謔矣。醫者並罔顧名思義,妄立名目,以惑病家,而病家反以醫人能呼其名為有識。遂相沿成習,牢不可破。
推其緣故,良由不能按穴立名,設此夜半之詞以聳聽耳。宜改牛程蹇為“行程蹇”,其餘均以穴道名之。如不入部位者,曰無名腫毒而已。若夫便毒,不盡生於怨曠,古書指為欲念不遂,殆不其然。即霉瘡亦不僅淫毒為患,必先有濕熱內伏,乘淫邪而發作。若其人本無濕熱,雖日游邪徑,亦不傳染也。苟濕熱內甚者,雖不狎邪,感著其氣即染也。破傷成証亦然,皆不可執一而論。
又云︰外科蠟礬丸,本草載之,極言其解毒護心護膜之功,夫蠟極難化,礬又傷心而澀腸。病者進以甘旨,尚難運動,反投以堅澀難化之物,必胃閉而不能食,証將因之而劇。即膜須蠟護,而吞入腸胃之間,蠟亦未必至膜。方書之言,可盡信哉﹗
又云︰古書所載,有不盡然者。濃味生癰疽;膏粱之變,足生大疔。此“忌口”二字之所本也。余謂此為富貴之說法,非所以論大概也。《千金》、《外台》無不以慎口腹為要務。東垣云︰癰疽食肉,乃自棄也。究之諸公當日所交游者,皆富貴也。王氏自謂我術但治貧病,然以刺史之尊,于民間日用疾苦,相離尚遠,其所稱貧病,非藜藿無告之貧也。若勞苦貧人,所患瘍毒,皆由六淫外乘,而醫者不知變通,甚至蔬腐不許入口,一餐之間,有許多禁忌,幾有絕食之苦,病患何以堪此?因之胃閉而病不能愈。此由見理不明,操技不精,藉“忌口”二字為口實,以文過而飾非。及至用藥,則蜈蚣、桑蟲、甲片、蜂房、蛇蛻、角刺諸毒藥,浪用無忌,何獨于尋常食品而嚴申禁戒乎?習而不察,曷勝浩嘆﹗若能于富貴人退之,貧苦者進之,庶乎兩得其平。蓋胃氣充足,病必易愈,肌亦易生。設此義不知,亦焉能識病情而施妙治乎?
又云︰考古治疾,無分內外。刀、針、砭、刺、蒸、灸、熨、洗諸法並用,不專主於湯液一端。今諸法失傳,而專責之湯液,故有邪氣隱伏於經絡之間,而發為癰疽也。夫用藥如用兵,若為將者,奉命伐暴,廢其紀律,不以摧堅破賊為己任,徒從事于文檄簿書之間,虛應故事,以待賊之自斃,養奸玩寇,滋蔓難圖,至使與國俱亡而後已,失其為將之道矣。乃醫者治癰疽棄其刀針,不以決去膿腐為亟務,徒從事於方劑湯液之間,以待疽之自潰,因循姑息,養癰貽患,至使與身俱亡而後已,失其為醫之道矣。洄溪論外科曰︰手法必求傳授。此言是已,但穎悟者自能心得,否則雖授無益也。今針、砭諸法不行久矣,醫者棄難而就易,病者畏痛而苟安,亦由今時之風氣,尚虛聲,喜浮譽,循名而不責實。世道所以愈趨而愈下者,時也,勢也。秦緩曰︰藥之不達,針之不及。仲景治傷寒,用麻、桂以發汗,其汗之不徹者,針刺出血以代汗。今人謂麻、桂不可用而代之,又禁刺法,謗為泄氣,以致留邪不去,發為遺毒。如史傳所載,雖帝王將相之病而用刀針者,不勝縷指。試問今日遇之,尚敢出諸口乎?故曰︰時也,勢也。可見在昔內証尚須外治,今則瘍科專以湯液治外疾。藉言補托,遷移時日,輕淺者糜帑勞師,深久者潰敗決裂,或死無斂具,或殘體破家。
醫者自謂謹慎,而不知殺人無跡;病者樂于苟安,而至死不悟。此即子產所論水 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也。不意於醫道亦然,可不哀哉﹗彼醫者豈設心欲殺人耶?實由不能辨其為膿為血也。亦有能辨之,而故緩之以斂財。亦有不能用刀針,僅藉湯液數方,貌為愛護之言,以愚病家,反訾刀針為險事,而自護其短,指蒸膿發墊為內病,指重証為死証,果死則可以顯我之有斷,幸而不死,又可邀功而索謝。吾誰欺?欺天乎﹗古人有戒用刀針之說者,蓋謂膿未成而戒其早用,非一概戒之也。然則決不可服藥乎?曰︰始則不外汗之則瘡已,若瘡家不可發汗,指既成而言也,亦非一概戒之也。善後不外理脾胃。數法之外,不必他求矣。愚謂外証初起,由於濕熱內蘊,或痰飲留滯,以致氣壅血凝者多,此宜疏通清化為先。汗之則瘡已,特為外感不淨而發者言也。
又云︰《正宗》十日點破之說,不可泥定,總須辨其膿之成否為斷。辨膿甚難,或一、二日已有膿而皮色不變,或十餘日無膿而皮色紫黑。“辨”之一字,談何容易﹗刀針不敢輕用,由其審斷不明也。始之以謹慎愛之者,終之以因循誤之也。嘗有破家廢業,殘損肢體,服藥至累百盈千,挨延至數月之久,仍須刀決者,亦有不待決而徑死者,其故在辨之不早、辨之不精也。如胸疽膿脹為患,不決必死;臟毒不早決,必成漏管;頭、面、唇、口疔毒,不決不拔必死;喉癰既成,不決必死;疽發交骱,不決必成殘廢;青腿牙疳,不砭必不救;行程蹇、湧泉疽,不決成廢而死;紫雲風,不砭必死。
又云︰《正宗》脫疽一証,在指則切之說,全無道理;洄溪論蟲之說,亦屬笑談。蟲,動物也,豈能隔皮殺之?若使遁往他處,猶之流寇滋蔓,必致遍地荊棘矣。石榴疽即翻花瘡同類,大率由於伏熱外越,血不歸經所致,似與目中 肉同義。昔人治一人目垂 肉,刺委中及患處立痊。余師其法,以治此証甚效。寒族中有患此者,內服外蝕而亡,治此者宜鑒之。瘭疽甚多,手指生滿,逐枚破去其膿立愈。誰謂江浙所無,吾鄉呼為“惹肥”。多骨疽有二︰其一因膿老而干,漸堅如骨而不能出,久則成漏瘡,出之即愈,亦有患處高起,膿與細骨並出不已者;又一種患處堅硬,十年五載,不痛不潰者,古書謂受孕月內,六親骨肉交合而成,此等不經之談,污蔑後世,誠可痛恨﹗而無識之醫輕信之,妄肆譏誚,覆盆之冤,誰為雪之?余謂胎無二受,其為駢為品者,皆一受而成者也。
此証實由流痰滯血,阻于腠理,日久堅硬,其堅如骨,痛則骨欲出也。亦有幾出複生,數出而後已者,尚得再謂胎裡疾乎?智者不惑,斯可以為醫矣。余治四人皆愈。
又云︰紅腫屬血,心主血,若執諸瘡痛癢皆屬心火之說,而用瀉心湯、內疏黃連湯誅伐無過,往往有內陷者矣。去其膿腐,為外科要務。富貴者畏痛不欲去,貧者穢惡異常,醫家托言不可去,因而蔓延不救者多矣。
吳俗好鬼,自吾鄉以及嘉、湖、蘇、松、常、鎮等處,凡家有病患,必先卜而後醫,而卜者別有傳授,信口胡言,輒雲有鬼,令病家召巫祈禱,必用雞數只,豕首數枚。禱而未愈,則頻卜頻禱,故有病未去而家產已傾者,有人已死而殮葬無資者,不量貧富,舉國若狂。其禱畢之際,所備牲物,必使親朋啖盡,若在富宦之家,則使仆婢啖之,故大嚼之徒,每有因此致病者。病必亦卜亦禱,遂至蔓延不已。習俗相沿,即號為紳士者,亦複為之,陋俗殆不易革。惟望長民者嚴示卜人,凡占課但從《卜筮正宗》,不得擅用邪書,妄言鬼祟,即欲徇俗祈禱,準以素食為供,庶可全民命而惜物力,洵賢有司之惠政也。拭目俟之。
《避暑錄話》云︰士大夫於天下事,苟聰明自信,無不可為,惟醫不可強。如聖散子方,初不見於世間方書,巢谷自言得之於異人,子瞻以谷奇俠而取其方,序以傳世,天下以子瞻文章而信其言。事本不相因,而趨名者又至於忘性命而試其藥,人之惑蓋至是也。
又云︰蔡子因之妻服陷冰丹,而齒皆焦落。愚按友人徐君亞枝之外姑,許丈亮耕室也,誤服附子藥一劑而齒盡落。
禾中虞君梅亭患莖痿,醫者不知其為濕熱,而誤認陽衰,與以雄蠶蛾而一齒陡折。
周公謹云︰《和劑局方》乃當時精集諸家名方,凡經幾名醫之手,至提領以從官內臣參校,可謂精矣。然差舛之處不少,且以牛黃清心丸一方言之︰凡用藥二十九味,其間藥味寒熱訛雜,殊不可曉。嘗見一名醫云︰此方止是前八味,至蒲黃而止,自乾山藥以後凡二十一味,乃補虛門中山芋丸,當時不知何故誤寫在此方之後,因循不曾改正。凡此之類,貽誤匪細。
楊素園大令云︰余與半痴論膈証,謂噎必有物為梗,當有專治之藥,能消其梗者,斷非書中所云生地、當歸等滋潤之品所能治也。且余於此証,歷考群言,均無定論,用藥亦皆庸劣,惟戴人確有所見,但用藥太峻,人不能從耳。至其病所由來,則必屬於肝膽。試觀患此証者,多憂思抑郁之人,或嗜酒之徒,是其故可思也。半痴頗不以為謬,命著一論,附諸《古今醫案按選》之後。第愧學識淺陋,不能思一物以治之也。近竟得一方,以初生小鼠新瓦上焙乾,研末醇酒沖服。萬舉萬全,真是奇方。因錄寄半痴,俾傳於世。愚曩輯《古今醫案按選》成,而大令于乙卯初夏過杭,為余評點。別去經年,忽于軍務倥傯之際,不遠千裡,以此方附包封遽來,其仁民之心可謂切矣。
余近采簡妙單方一帖,名《篷窗錄驗方》,又續采二卷,多醫家宜備之藥。可以應世,可以濟貧。吾鄉蔣生沐廣文見而善之,已梓入匯刊經驗方矣。
徐洄溪云︰嘗見一人頭風痛甚,兩目皆盲,遍求良醫不效。
有友人教以用十字路口及人家屋腳旁野莧菜,煎湯注壺內,塞住壺嘴,以雙目就壺熏之。日漸見光,竟得複明。
愚謂此方藥易而功奇,未入《錄驗方》,故附於此。考本草莧通九竅,其實主青盲明目,而莧字從“見”,益嘆古聖取義之精。
吾鄉許君辛木重訂《外科正宗》,附自製消核膏一方,治瘰癧、乳核、流注,及各種結核。施送多年,甚著奇效,惟已潰者勿用。其方用製甘遂、紅芽大戟各二兩,白芥子八錢,麻黃四錢,生南星、薑製半夏、僵蠶、藤黃、朴硝各一兩六錢。凡九味,以麻油一斤,先入甘遂、南星、半夏,熬枯撈出;次下大戟,三下麻黃、僵蠶,四下白芥子,五下藤黃,逐次熬枯,先後撈出;六下朴硝,熬至不爆,用絹將油瀝淨;再下鍋熬滾,徐投入炒透東丹攪勻,丹之多少,以膏之老嫩為度,夏宜稍老,冬宜稍嫩;膏成,乘熱傾冷水盆內,扯撥數十次,以去火毒,即可攤貼,宜濃勿薄。且雲膏之老嫩,各有所宜。凡潰瘍諸証,膏勿太嫩,總以貼之即粘,揭之易落為度。攤勿過濃,嫩而過濃,則揭時非帶脫皮肉,即粘住皮肉。凡尋常熱癤,本可無疤,而或生妒肉,或如 鏡者,非粘傷其肉,即膏藥之過也。獨消核膏宜稍嫩,但令貼時勿烊塌而已。攤時須極濃,蓋此膏本以代敷藥,嫩而濃則藥氣沉浸濃郁而能深入,又皮肉如常帶脫,無慮粘住,可洗也。即煎膏亦有法度,藥物堅脆不同,若一同投入,則脆者先枯,其勢欲燃,不得不一同撈出,然堅者實未熬透,雖銖兩較重,而味終未出也。如消核膏甘遂、南星、半夏最堅,故先下;大戟次之;麻黃、僵蠶更脆,故又次之;白芥爆油,又次之;藤黃多液少渣,又次之;朴硝無質,故最後下。凡煎他膏,亦當如此。愚謂凡結核多挾痰,故許君以控涎丹為君,而加行氣散結為佐,宜乎施之輒效也。至所論膏之老嫩濃薄,及藥物之堅脆分落鍋之先後,尤為用法者之所當知。惜未有人道及,故亟錄之。
蕭山郁龍士《瑤史》云︰到瘴癘之鄉,一不可吃冷物,凡蠱毒皆下於冷物也;二不可近女色;三不可過飽,飢則可治,飽則不可治也。若瘴氣來,鼻聞異香,宜即臥地,口含土,即不受矣。又廣中溪水不可飲,因山多鐵梨,其葉落于山水中,漬之極毒,又多孔雀,其糞甚毒,惟開土掘泉為妙,左江至英德一路皆然。鐵梨器用放熱物受毒,誤食即生癰疽。愚謂食毋求飽,乃養生卻疾第一方。應休璉詩云︰“量腹節所受”是也。“強飯”二字,最為無理。世人因此致命者甚多,豈獨瘴鄉所忌哉﹗
《認字測》八十一篇,關中周子夫宇著,以八十一字為題。閱其認“壽”字云︰理壽莫如口,其說備於《易》之頤。頤者,養也。頤貞得養,得養斯壽,乃其歸在慎言語,節飲食。言語能慎而出,飲食能節而入,頤貞莫如斯,理壽莫如斯矣。
蘆菔可代糧救荒。《膳夫經》云︰貧窶之家,與鹽、飯偕行,號為“三白”。
《瑤史》又載治夢遺方︰臨睡時以朴硝些須放手心內,用唾調和,將龜頭一擦,甚驗。
蔬中之蔥,功用甚廣。跌打金瘡,皆為聖藥。其性與蜜相反,而外治藉其相濟,更多神妙。凡癰疽初起,及熱結腫痛、痞積諸病,塗之輒效。從此引伸觸類,可得用藥之巧。蘆菔之功,先曾祖《隨筆》中已發明之矣。冬時采其葉,懸掛樹上,或攤屋瓦上,至立春前一日收入瓮中,藏固;如不乾燥,收掛屋內,候極燥入瓮。凡一切喉証,洗淨濃煎,覆杯立已︰並治時行、客感、斑疹、瘧痢,及飲食停滯,脹、瀉、疳、疸、痞滿諸証,無不神效。價廉功敏,極宜備之。又《瀛寰志略》云;佛郎西蘆菔造糖,味同蔗。惜未傳其法也。
海 ,妙藥也。宣氣化瘀,消痰行食,而不傷正氣。以經鹽、礬所製,入煎劑雖須漂淨,而軟堅開結之勛則固在也。故哮喘、胸痞、腹痛、 瘕、脹滿、便秘、滯下、疳、疸等病,皆可量用。雖宜下之証,而體質柔脆,不能率投硝、黃者,余輒重用,而隨機佐以枳、朴之類,無不默收敏效。晉三先生但言協地栗以清肝熱,豈足以盡其能哉﹗余偶患睛赤腫疼,而素畏服藥,亟以朴硝一味泡茶,乘熱熏洗,日數作,不日痊。夫硝善滌垢濁,乘熱則風、火、濕、熱諸邪皆可清散。凡水鄉農人,多患腳氣,俗名大腳風,又名沙木腿,一腫不消,與尋常腳氣發過腫消者迥殊,治之輒無效。此因傷絡瘀凝,氣亦阻痺,風、濕、熱雜合之邪,襲入而不能出也。故病起必胯間結核而痛,憎寒發熱,而漸以下行至足。初起宜亟用蔥白杵爛,和蜜罨胯核痛處;濃煎海 、地栗二物,俟海 化盡,取湯吞當歸龍薈丸三錢,俾即消散為妙。若已成者,以川黃柏一斤,酒炒研末,海 一斤,勿漂,煎烊,加蔥鬚自然汁和勻,泛丸如綠豆大,茅根湯日送三錢;外用杉木刨花煎濃湯,入朴硝一兩頻洗,日以藍布浸鹽鹵束之,以鹽鹵善清濕熱、散風毒,凡洗鵝掌風、腳氣並良也。忌一切辛熱發物,尤忌蠶蛹。如此治愈數人矣。
次女定宜十四歲,患左腿足赤痛微腫,初不以為病也,既而時作,余令以黃柏研末,水泛丸,淡鹽湯下,日一錢,服匝月而刈其根。舍弟季傑之外家,患帶下如注,余知其肝熱素熾也,亦令服此丸,日三錢,月餘果愈。以此類推,不但藥貴精而不貴多,並不貴貴也。故詳錄之。
營虛氣奪,脈微欲絕者,仲聖主炙甘草湯以複其脈,故此方又名“複脈湯”,夫人而知之者。若客邪深受,氣機痺塞,脈道不能流通,而按之不見者,名曰伏脈,此為實証,與絕脈判若天淵。苟遇伏脈而不亟從宣通開泄之治,則脈亦伏而漸絕矣。但此為邪閉之絕,彼為元竭之絕,不可同日而語也。聞一人素患腳氣,今秋發之甚劇,兼有寒熱、氣逆、面浮等証,醫切其脈沉伏難尋,以為年逾五十,宿恙時發,脈已欲絕,遂進炙甘草湯,冀複其脈,越日視之,果脈絕將死矣。或稱其脈法精而善用古方,以告于余。因詢其二便通乎,曰否。嘻,此邪閉而脈伏也。大實之候,誤作虛治,滋膩妄投,徑爾塞殺。死於病乎?死於藥乎?可哀也已。
今年夏仲,仁和胡次瑤學博過訪,雲其從女適朱仲和茂才六令弟者,患肝胃痛,朱以省垣罕名手,為求乩方與服,大率多香燥伐肝之品,數服徑死。何耶?余曰︰肝胃痛亦有虛、實、寒、熱之分,令侄愛想是陰虛血少之病。因檢甲寅治徐君亞枝令媳案示之,胡始悟為藥誤。又云沈少蓮孝廉七令弟,患兩腿 軟,頻餌雞血藤膏,忽一日精流不止而亡。此曷故也?余謂雞血藤性熱善走,專祛風濕而行瘀滯,沉乃瘦弱陰虧之質,此腿恙必肝腎之虛,治宜滋潛濡養,而誤服燥熱之品,故有此變,是陰精悉為迫逐也。又云余杭唐聽江進士患疝,醫投溫補法,附子服至一兩二錢,馴致二便不行,飲食礙進,複重用麝香等藥,以開關格,而便不能通,乃至糞從口吐,狂叫而死。抑又何歟?余曰︰昔唐設帳于會垣陳君雪舫家,余嘗切其脈,亦屬陰虛之體,此疝必非實病,亦非寒証,但宜溫養少陰、清舒厥陰為治,而率投剛烈香散,已屬非宜,況服之過多,則陰液盡劫,風火上騰,腸胃受燎原之焚,而失傳導之職,顛倒反覆,故糞從口出,狂叫以死也。胡云︰君盍筆此於書,以為世人惑鬼神、餌成藥、喜溫補之戒乎?余遂錄之。
山妻將娩,已見紅矣,胎忽上沖作嘔。夤夜事急,余以醬油和開水一錢與服,鹹能潤下,果入口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