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年前開始,我時常做著同一個夢——在梨花滿樹的時候,追逐著一個身影,而每睜開眼,模糊的卻不僅有夢境……

習慣了望著初春晴日的天空發呆,因為知道那是媽媽喜歡的顏色,她常說,人的心若是能像這樣的天空一樣明澈,生活就不會有負擔了……

喜歡在每個午後快要去上課的時候透過窗戶張望,在匆匆前行的人群中找尋著“自己”,只是想感受媽媽當年是懷著怎樣的期待抑或是焦灼,每次我的身影遠去,媽媽也將陷入孤獨……

不知從何時起總會在紙上隨性描畫著太陽的輪廓,並竭力把每條光線拉伸到好長……媽媽喜歡輕撫著我的頭:“你就是媽媽的太陽,有你,媽媽就有希望!”

然而,媽媽和我似乎註定要處於時空的異端,我執著於奔向未來,媽媽卻無聲地走向終點……“下輩子我還要做您的女兒,您永遠不會不要我的,對嗎?”也許從記事起,我便習慣了媽媽的守護,她的懷抱是我最踏實的依賴,於是我早早地斷定,這份幸福的底限也是一生的不離不棄!

她的慈愛包容了我成長中的每一絲瑕疵;她的關懷使我在人生中無論遭遇任何苦難都會僅因此而深深滿足;她的教導又總讓我如同在太陽底下行走,心無陰霾;即便是她那聲聲繁絮的叮囑、嘮叨也幻化為我回憶中最大的幸福。然而,這卻遠不是媽媽給予我的全部……

媽媽用聖潔的愛養育了我,用她的人生影響著我的一生。

七歲那年的秋天,當我全不理解死亡的意義時,爸爸永遠地離開了,留下了媽媽和我們姐妹三人,一個曾經幸福甜蜜的家庭幾乎在瞬間面臨支離破碎,只記得媽媽含淚告訴我,爸爸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卻永遠都無法想像這段距離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然而,媽媽用柔弱的身軀挺起了這個家,也重新撐起了我們的一片天!上班、做家務,料理我們的衣食住行、負擔我們的學業……媽媽的腳步似乎再沒有過停歇,生活的重擔消耗著她的生命,她卻只為著我們的健康幸福……媽媽的身體一向不好,多年的胃病、腎病、風濕無時不在折磨著他,無數個夜裡,我聽到媽媽在病痛中的呻吟,而第二天卻依舊早起,我們每每問起,她都只微笑地說“沒事”,而我們的一聲咳嗽、一次感冒卻總會讓她心急如焚。媽媽就是這樣,十幾年頂著旁人所不知的壓力不說一次苦,不在人前流一滴淚,苦苦忙碌,只為我們傾註一切……

爸爸去世後的第七個年頭,姐姐以鎮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師範學校,媽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第一次流了淚。欣慰而複雜的淚!全家似乎在那一刻真正感受到了撥雲見日的喜悅,鄰里親戚也無不投來羨慕和贊許的目光,可當錄取通知書送到家中的時候,媽媽卻又一次陷入了沈默——入學的10800的學費!兩天後,她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把房子賣掉,供姐姐上學!為不讓姐姐有負擔,她只說房子太大,幾個女孩子撐著不安全、又冷清。姐姐順利升學,媽媽卻繼續著更為艱辛的忙碌……幾年後,大姐結了婚,家裡也愈發冷清了,只記得每天放學的時候,我剛到大門口就看到媽媽已經早早地把身子探出來微笑地迎我,而每次要走的時候,她又帶著同樣的表情送我出門,只是,目光中多了一絲不捨……現在回憶起這些的時候,心裡總會湧著懊悔的酸澀,鳥兒在飛翔,卻忽視了守巢人的孤單……

後來經常有人勸媽媽再嫁,“孩子們都有了著落,也該想想你自己了,畢竟是三個女孩兒,將來嫁了人還不只剩你?”起初我們只是爭相跟媽媽說將來要為她養老,心裡是排斥他人的那些提議的,可後來漸漸懂事了,也更能體會到媽媽的辛苦,很鼓勵她籌劃自己的幸福,可媽媽總是笑著拒絕:“媽有你們就足夠了,媽誰也不靠,你們要是能幸福,媽死也合眼了……”

媽媽是我們的天,有她的日子我們忘卻了一切不幸,可獨撐著這片天卻使她心力交瘁,中考前,媽媽住院了……

姐姐們只說媽得的是胃潰瘍,做完手術後就會好,便勸我安心備考。幾天,十幾天,一個月……我卻遲遲沒有得到媽媽康復的訊息,終於一天,鄰居嬸嬸喊我接聽媽媽打來的電話,當時三姨也陪在我身邊,”媽!您咋才打電話呢?我都擔心死了,您好點兒了嗎?”可電話那端卻遲遲沒有聲音,三姨提示我大點兒聲,“噢,我好多了,你不用惦記啊,安心學習,媽過幾天就會去………可……您說話怎麼?”直覺告訴我媽媽的狀況並不如我所知的那樣,我要很大聲說話她才能聽得見,而且口齒也不很清晰。我害怕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眼淚止不住地流。強忍住抽泣對著話機說:“媽,我想你,我要去看你!”便把電話塞給三姨狂奔出去……這次我再沒聽誰的阻攔直奔車站,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去找媽媽!半個小時的車程對我來說卻漫長得可怕……一口氣跑到姐姐家門口,手握在門把手上我卻停住了,只覺得自己的腿發軟,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打開那扇門,強擠出一絲笑,輕輕拉開門,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驚呆——不!這絕不可能:媽媽瘦小的身軀蜷縮在床上,費力地呼吸著,頭上戴著頭罩,腹部也纏著紗布……這是我日夜思念的媽媽?這是將要康復的媽媽?如同被重擊了一般,我覺得自己整個都崩潰了……”是洋洋嗎?”媽媽還是在翻身時看到了我,“噢,媽!”我驚慌地應道,姐姐這時也迎了出來。我費力地挪到床前:“媽,你瘦了………媽就等你呢!“姐姐略帶哀聲地說。”洋洋,媽……想抱抱你!”媽媽緊握著我的手,眼裡卻閃著淚光,“等您的傷口愈合了吧,我怕……碰到傷口”“您先休息,我……我把書包放過去!”

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急忙躲進了裡屋,正聽到做醫生的姨夫和姐姐說:“恐怕……已經晚期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不能再做手術了,你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我癱倒在地上,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在苦苦地糾纏著,天塌了,眼前一片黑暗……那一刻,我的生命似乎被鏤空了,一種無法掙脫的傷痛將我撞擊得粉碎,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媽……媽……”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幾乎是我和媽媽最後的相聚,我去的那天下午開始,媽媽的意識漸漸模糊,後來,連話也再沒說過一句,甚至到……姐姐說,那一個月期間媽媽已經做了兩次手術,直到後來確診為胃癌晚期,再怎麼治療也無濟於事了……我瘋狂地哭著,喊著,埋怨她們為什麼遲遲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多給我些時間陪媽媽?我知道,她一定是在等我,我知道!可是我連媽媽的最後一次擁抱都錯過了,就是那一次擁抱,哪怕用我的生命換取……

媽媽就這樣平靜地離開了,只留下了我一生的悔恨!最後的那幾天,我守在病床前沒有合過眼,可任我怎樣呼喚,怎樣祈禱,媽媽卻再沒有過回應——中考我得了全鎮第一名,可她卻來不及分享這份喜悅,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們,卻不願收獲我們的一絲回報……

六年過去了,那份傷痛在我的心中卻沒有一絲的愈合,我知道,這一生都不可能了……回憶和夢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和期待,就像媽媽曾經對我的守護一樣,我也早已決定付出自己的一生去守護媽媽的夢想。“下輩子我還會做您的女兒吧?”在每年梨花盛開的時候,我都會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下傾訴著同樣的寄語——“媽媽,什麼時候是您的生日啊?”“當梨花盛開的時候就是媽媽的生日嘍,那一天,媽媽最愛的洋洋的願望就會實現……”

春天到了,梨花已滿樹,媽媽,您是否聽到了女兒的許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