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頂著如血的殘陽,頂著如雪的白髮來找我。我知道,母親一定是為哥哥的事兒來的。世界上一件最難辦最叫人頭痛的事兒落到了我頭上。

我說:媽,您是不是為……

我只想讓你陪我遛遛彎兒。母親打斷了我的話說。

雖然母親枯枯瘦瘦,年輪和滄桑都刻在了臉上,但從我記事時起母親的脊梁就永遠是筆直的。

我和母親又來到了我兒時常來的那個兒童公園。母親毫不猶豫地就爬上了那個有六十三級台階的滑梯。母親站在滑梯的最頂端,任颯颯秋風吹拂她那如雪的白髮。我也爬了上來。我這個年輕人卻沒有母親從容,爬得很是吃力。爬到最頂端時已是呼哧帶喘雙腿發軟。我已遠遠沒有兒時爬得輕快。兒時母親常在閑暇時帶我和哥哥來玩。這個公園的一切都變了,這個世界也一切都變了。只有這個滑梯沒變。

母親待我登上了最頂端,不等我擦擦臉上的汗水就說:二胖,滑下去。二胖是我的乳名。母親是如今這個世界上惟一叫我二胖的人。母親喚我二胖我有一種回到了童年的感覺,會感到很是踏實熨帖。我還年輕,我還有母親,在母親面前我永遠是一個孩子。我還可以在愁苦煩惱的時候躺在母親的懷抱裡撒撒嬌。母親那博大的胸懷就是我最好的避風港灣。

第一次玩滑梯時,我、母親和哥哥都滑摔了。只是母親和哥哥摔在了地上,我摔在了母親懷裡。哥哥摔得很慘,左額角上至今還有個疤。母親說,當時她只能抱一個孩子,要是能抱兩個就好了。

哥哥雖然比我大三天那時卻遠遠沒有我胖。母親說,她剛把我撿回去時我還沒有一隻貓崽大,能裝在一隻大人的鞋裡。後來我懂事兒了,就問母親:為什麼我白白胖胖哥哥卻黑黑瘦瘦呢?哥哥搶著說:奶水都讓你吃了我喝米湯怎能有你胖?母親就不說話在一旁笑。

我一步一步,氣喘籲籲地又攀上了第六十三級台階。母親不待我喘息又對我說:二胖,滑下去……

我望著母親滿頭如雪的白髮,望著母親飽經滄桑飽嚐苦辣酸甜的臉。我有一種要哭的感覺。母親是為哥哥的事兒來的。我想母親一次次地讓我打滑梯,母親是怕我忘了她,忘了哥哥,忘了哥哥左額上的疤。母親!你雖不是兒的生身母親,卻重於生母,兒時時刻刻都在想著你念著你,兒怎能忘了你這麼些年風裡來雨裡去,含辛茹苦把我養大的養育之恩呢?哥哥!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左額上的傷疤,忘不了那次你挨母親的打。那次是我打碎了碗,你挨的打……

嫂子昨天已找過我。嫂子說你哥的事兒你不能不知道吧?嫂子說這事兒正歸你們檢察院管,說大就大說小就小,怎麼辦就看你這個大檢察長講不講良心了。嫂子扔下這一句話就走了。我卻很尷尬地被晾在了那兒。哥哥辛辛苦苦奮鬥了半輩子,好不容易爬到了財務科長的位置上,卻因重大的經濟問題在隔離審查……我學的是法律。我知道法律的莊嚴性是不容一絲私情褻瀆的。可正是哥哥供我上的大學學的法律呀……

當我再一次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地爬上六十三級台階時,我有了一種站立不穩的感覺。

母親說:二胖,你打滑梯有什麼感觸?

我說:滑下去如曇花一現,很快很輕鬆很愜意。爬上來很慢很艱辛很吃力……

母親說:辛辛苦苦地往上攀,就是為了那曇花一現地往下滑嗎?二胖,咱不能再往下滑了,和媽回家……

我讀懂了母親的心,我的淚終於流了出來。母親的淚已到了眼圈卻沒有流下。此刻天邊出現了彩虹,是那種很艷很美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