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前這個小女孩兒微微顫動的睫毛，粉紅色的眼皮緊緊地閉著，小小的嘴巴癟癟的，似乎還在呢喃著什麼。肉乎乎的臉蛋叫我有了想上去捏一把的欲望。我看見了她肉嘟嘟的小胳膊和肉嘟嘟的小腿，胳膊上的一褶一褶的小肉肉竟然會讓我聯想到香腸。頭上依稀的幾根頭髮泛著棕色，哥哥拉著我的手，指著她說，“她就是你的妹妹。”從此，你便來到了我的世界。妹妹。

二

好像自從妹妹降臨之後，我的身邊就少了許多的陪伴，我只還能感受得到哥哥一如既往的呵護還有謙讓。當我扒著門框看著一屋的大人們圍著床上妹妹你的時候，我就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我長大後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嫉妒。每當我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哥哥總會用他長長的手臂圈起我，把我帶離那裡。而這個時候，那種感覺便會煙消雲散，因為我知道，不管怎麼樣，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哥哥。

三

我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隱忍，隱忍著她仗著大人們的寵愛而從我手中搶走的東西。好吃的糖果，好看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她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而美麗，而在我看來，那猶如罌粟般的笑容已經植進了我的心裡，根本無從拔起。我不會大哭大鬧，我知道，這只會加深大人們對我的偏見，而去寵愛她，這不是我要的結果。我永遠只是一個寂寞的小孩，只是一個會扒著門框向裡張望著，然後咬著嘴唇默默離去的孩子。

四

那天，我聽見她喊我姐姐了，那變了聲調的兩個字在我聽來還是格外的清楚，我突然間想去好好的看看她，看看這個有著漂亮的長睫毛，明亮的大眼睛還有高挺的小鼻子的姑娘。她嘻嘻地對我笑著。那天的陽光格外的好，妹妹那映著陽光的笑臉是我至今也忘卻不掉的記憶，一道永恆在我心上的風景。我的堅強開始瓦解，我很驚異，自己曾經認為已經堅不可摧的防線原來就是這樣的不堪一擊，就在那一道陽光的照耀下消失不見。

五

妹妹突然學會了撒嬌，跟爺爺撒嬌，跟奶奶撒嬌，跟爸爸媽媽撒嬌，跟哥哥撒嬌，還有跟我撒嬌。每當她笑嘻嘻地跑過來，膩乎乎地趴在我的腿邊，甜甜地叫姐姐，糖糖的時候，我仿佛就像中了魔似的，會把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糖果甘心地給她，然後看著她驚喜的表情而快樂一整個下午。妹妹會跟家裡所有的人要糖吃，當我看到妹妹趴在哥哥的腿邊嘻嘻笑的時候，我的心就突然的會開始疼，那是我曾經固執地認為永遠屬於我的地方啊。但是它現在已經有了別人的佔據，雖然那個人是我的妹妹，我又愛又恨的妹妹。

六

妹妹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大人們在商量著叫妹妹上什麼樣的學校，他們決定了半天也沒有個結果。姥姥說了一句，不如就讓小丫頭跟她姐一起去吧，在學校還能有個照應。大人在竊竊著，我隱隱地聽到不明的女聲，那大丫頭能照顧好我們孩子麼。我的心霎時間的灰暗，我抬起頭，不願意再去直視這群人。突然的，“我要和姐姐一起嘛。”屋子裡安靜了一下，“寶貝，媽媽給你找更好的學校好不好。”“不嘛，我就要和姐姐一起。我最喜歡和姐姐一起了。”說完，就用她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又嘻嘻地跟我笑。那個時候，我曾經會一度地恍惚地認為，我的妹妹在那一刻就是一個天使，—個上帝瞧我太可憐，便降臨在我身邊的一個天使。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愛上了我的妹妹。

七

六年級的功課是很緊張的，每天的我都要沈浸在無邊無際的習題和老師永遠的喋喋不休裡。便很少見到哥哥還有妹妹。妹妹每周必然會給我打電話，問問我的生活，學習，呵呵，恍若一個大人似的問東問西，通常是講上兩句，我便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學習太緊而匆匆掛了電話，不過妹妹仿佛也沒懂得我的意思，還是每周電話照舊，而且樂此不疲。相反的，和哥哥的通話就顯得少了許多，但是每次的通話都要持續很長的時間，通常是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聊，而且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哥哥警告我，要去學習了，才會掛了電話。現在想想，自己是不是會有點對不起妹妹了呢。

八

小學的畢業考試終於結束了，不管考得如何，都不要再去管他了，拉了同學瘋了整整一個星期。然後又讓哥哥帶著我和妹妹出去玩了很久，那段時光現在看來，應該是我整個人生裡最為快樂和單純的日子了吧。後來，媽媽叫我不要再去瞎玩了，成績也快下來了。後來的記憶就是媽媽很歡喜地回來，抱起我來親了狠狠的一口：“寶貝真是會給媽省錢，這成績天津的重點隨便挑呢。”然後我就開始很釋懷地笑，自己曾經答應過哥哥要考進最理想的中學，然後考進最棒的大學，然後我們兩個還有妹妹要一起出國去發展。告訴哥哥還有妹妹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倆都很是高興呢，妹妹很崇拜地說，姐姐，你好厲害，我也要好好地學習呢，將來要和哥哥姐姐去國外玩呢。

九

後來的日子，是不願意多想的，一片的白色，刺得我的眼睛生生的疼。雪白的屋子，雪白的床單，雪白的窗簾，還有耀眼的白光。哥哥就這麼安靜地躺著，任憑我和妹妹怎麼鬧他也不會再睜開眼睛，勸我們不要再吵了，他就這麼靜靜的走了，去了我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那個時候的我，突然會變得很安靜很安靜，一天下來，有的時候真的會一句話也不說，一個人安靜地學習，一個人安靜地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水，日子好像也變了色彩，變得那樣的透明，那樣的簡單。哥哥，你知道嗎，每天入睡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哥哥帶著我和妹妹坐在海河邊上說的誓言，我們三個要考同樣優秀的中學，同樣優秀的大學，將來要一起出國發展我們的天地。可是你怎麼就這麼安靜地走了呢，我和妹妹還要到哪裡和你會合，和你一起出國發展呢，我們怎麼找不到你了呢。哥哥，你到底是去了哪裡呢。

十

我發現日子真的可以就這樣很安靜地從我的生命裡走過，上中學到現在也已經一年了，哥哥也走了一年了。妹妹仿佛也是安靜了許多，她已經學會了安靜地嚴肅地拿著數學題來問我這種的題的簡便做法了。那天妹妹跑來我屋和我一起睡，夜裡的時候，妹妹突然跟我說，姐姐我們要一起考進同樣優秀的中學，考進同樣優秀的大學，然後一起出國發展的對嗎？然後我們兩個同時地沈默，我知道自己的眼淚又滑下來了，我知道妹妹也是這樣，不然為什麼這夜會這麼長，這太陽是不願看見妹妹的淚光而遲遲不肯出來的吧。

十一

當妹妹跟我說珍重和再見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想哭的欲望。一點兒也沒有，其實哥哥走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哭，真的一點兒都沒有。妹妹抱抱我，然後跟我說，姐姐我以後會常給你寫信的，我們要常打電話，姐姐你不要再總是敷衍我的電話了，不然我會生氣的。我微笑地聽著妹妹一句一句的叮嚀和囑咐，真不明白她怎麼會是我的妹妹，其實我才更像一個孩子吧。當妹妹跟我說到叫我好好的，好好的學習生活，要努力考進優秀的中學，優秀的大學，然後和她一起去出國發展的時候，我很開心地笑了，我撫摩著妹妹已經留了半年的長發，把妹妹按在肩頭，輕輕的昵喃了一句：“妹妹，你走了，姐姐可要怎麼辦呢。”然後我聽見了肩頭的這個小女孩兒的嗚咽。

十二

轉眼間，妹妹已經去上海一年了，我也已經14歲了，到現在，妹妹也已經寄給我整整100封信了，而我真的是一個懶姑娘，可能只給妹妹回過20幾封吧，還是包括過年的賀卡什麼的。妹妹時常會給我打電話，電話裡妹妹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快樂了，不再像我這樣是一個喜歡寂寞的小孩了。妹妹在上海過得很好，那裡是個很棒的大都市，“我會情不自禁的愛上這裡”，這是妹妹告訴我的。顯然她現在比以前要快樂得多，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妹妹不應該是我這個一直守護著哥哥的沈默的孩子。她適合微笑，她是個適合在陽光下跳舞的孩子。而我卻不是她的陽光。妹妹打來電話，很少再談及我們以前的生活，但是在我生日的時候，她在末了的時候，輕輕的說了一句，姐姐，你一定要等我，我們要一起出國發展呢。輕輕的，我的淚又掉了下來，看吧，為我的妹妹哭泣就是這麼容易。妹妹有的時候看我這麼懶，也不回信，也不打電話給她，她就嬌嗔地問我是不是已經不愛她了，我微笑著不回答她。只是哦，我的妹妹，當我一個人在靜靜的夜裡的時候，你知道姐姐有多麼的想念妹妹你的笑聲，那天真純潔不帶一絲塵埃的笑聲，妹妹哦，你知道我這遠在一方的姐姐的思念和祝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