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父親在讀者心中的形象又有了一次升華,他不再是個等著捉賊的執法者,而是一個充滿了同情心、善良的老人。
兒子在城裡買了大房子又裝修好了,就催著鄉下的父親來城裡享受一陣兒。幾個電話打回去,父親說,行,等我把地裡那隻貪嘴兒的鼠賊子逮住了就來。父親是個認真的人。
父親在秋天種了一畝花生,貪嘴兒的老鼠每天去花生地裡掏。別人家總是在下種的時候拌些農藥,鼠賊子聞著味兒就不敢去偷。於是有人就勸父親也拌些農藥。
父親說,哪能呢,電視上都在演綠色食品,再說來年花生下地兒,我還要拎些給城裡的兒子媳婦吃咧。
父親把花生籽一種到地裡就開始守候。
父親知道,一過了三五日,那花生籽在地裡發了芽,鼠賊子就不打它們的主意了。父親在地頭挖了一個坑,每天就躲進去,身上蓋了枯草,手裡握一把寬面的鐵鍬,就那麼守著。渴了就咕咚一口瓦罐的水。守到第三天,一隻鼠賊子領著鼠娃子鬼鬼祟祟過來了。父親看見,鼠們到了地頭,那隻領頭兒的鼠賊子示範一樣撅了屁股,用一雙前爪飛快地刨起了土。不一會兒,那地就刨出了一個窟窿。正當那鼠埋了半截身子拼命刨土時,父親單手揮出了鐵鍬,不偏不斜,拍在那隻老鼠的身上。眾鼠楞了一刻,呼啦啦四處逃散。
父親露出了疲憊的笑。就讓那隻半截身子埋在土窟窿的大老鼠屁股朝天地豎在那裡。父親知道,別的鼠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父親放心地收拾了幾件衣服,輾轉坐車到了城裡。
見了父親,兒子和媳婦一臉歡喜,帶著父親去了城裡幾個好看好玩的地方轉了個遍。之後,把父親撂在了寬大的房子裡。兒子拿出二百元錢,說,爹,這錢給你零花,樓下商店有煙,你自己去買。
兒子和媳婦上班去了,父親就在家裡看大屏幕彩電。幾天下來,眼睛腫了,後背僵了,腿也抽筋了。父親就鎖了門到樓下去轉。那天下午剛哐啷鎖了門,父親突然記起忘了帶鑰匙,就只好在樓下使勁溜達。偏偏趕上兒子媳婦晚上不回家吃飯,父親就一直溜達到半夜。一不小心,跌進了被人偷走井蓋的下水道。後來,直到看見兒子窗戶裡亮起了燈,才一瘸一拐上了樓。兒子見父親膝蓋破了,連聲追問。父親說,沒啥,掉坑裡了。
第二天,父親的腿腫了老高。兒子把父親送進醫院一透視,父親的小腿都骨折錯位了。兒子紅了眼睛,爹!你還說沒事呢。
父親才住了幾天院就嚷著要回兒子家,嘟嚕說受不了醫院那股味兒。兒子只好把父親接回了家。兒子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往小區物業管理處打。父親漸漸聽明白了,兒子要替傷了腿的父親打官司。兒子打了一陣電話就不打了,坐在那裡生悶氣。
父親說,你們城裡人太複雜了,誰偷的井蓋找誰不就成了麼。
兒子說,你想得太簡單了,你能抓住偷井蓋的嗎。
父親咕噥說,咋不能,偷花生的鼠賊子都被我逮住了咧。
兒子笑著說,行,哪天你去試試。
腿好了的父親在一天晚飯後真的下樓去了。媳婦跟兒子嘀咕,你爹是不是把腦袋也磕壞了呀。兒子正色道,瞎說什麼。說罷又補充了一句,讓他折騰去吧,閑著也是閑著。
父親在樓下守了兩個晚上,都是半夜空手而歸。第三個晚上,父親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掀開一個活動的井蓋,溜了下去,又把自己蓋上了,等待賊下手。也許該那偷井蓋的人倒霉,父親守到十一點,正要收兵,真的等到了那隻手。箍上去的,是父親那隻冰冷、滑膩的手。待父親爬上地面,隱約的路燈下,父親看見了一個嚇呆了的黑瘦的女人。
父親趕緊鬆了手。
女人後來嗚嗚地哭了。
女人說,大叔,饒了俺吧。
父親說,一個女人家,咋就幹起了這個營生。
女人說大叔,俺家裡有一個癱子男人,還有一個上學的娃兒,俺就到城裡撿破爛來了。
父親說撿破爛咋就撿起了公家的井蓋。
女人低聲說,井蓋不是能賣七八塊錢一個麼。
父親有一會兒沒說話。後來父親問,這樓前樓後有幾個井蓋?
女人說俺也沒有數過,咋的也有上十個吧。
父親就突然掏出了一張百元票子塞到了女人手裡。父親說你把錢拿走,別再惦記這幾個井蓋。
父親就轉身走了。
父親回來的時候衣服髒兮兮的。兒子皺著眉說,怎麼了?父親拍打了一下,說,沒啥,摔了一跤。兒子加重語氣,爹,別再惦記抓賊了。
父親說,嗯,不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