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那天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邢陽拒絕同學到他家裡玩,也從不讓娘到學校去找他。
娘長得太醜,怕同學們因此恥笑他。
邢陽的父親死得早,家裡的日子過得饑一頓飽一頓的,娘身上那件灰不溜秋的衣裳,從冬穿到春,又從春穿到秋。可邢陽的衣著總穿得周武鄭王的。刑陽就有點不好意思,說娘:“娘,你也別穿得盡破了,該添件衣服了。”
娘就笑笑,說:“娘穿恁好的衣服有啥用?不像我兒,是學生,是往人前站的人,穿得差了,別人還不笑話你?”
邢陽考上了大學,家裡卻湊不足學費,娘倆臉對臉抹了一天淚。臨報到的前一天晚上,娘打發邢陽睡下,說:“我兒別急,啊,娘想辦法給你弄學費。”
娘出門了,走進村頭上老光棍的屋子。娘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把一沓破破爛爛的錢放到邢陽手裡,跟著就癱倒在堂屋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邢陽很為娘爭氣,大學畢業進了省報當攝影記者,常有作品在省內外發表。在畫報社當編輯的同學向邢陽約稿,要他根據油畫《父親》走紅的路子,拍一幅《母親》照片。
邢陽還真拍了,不過拍的是二嬸。二嬸長得有模有樣的,拍出來的照片當然錯不了。但是當編輯的同學說不行,缺少內涵。邢陽就想:“我拍得不錯呀,從角度到用光,直到抓拍時機,似乎都無可挑剔,怎麼會不用呢?”
過年回家的時候,娘穿得新新的,老在邢陽面前晃來晃去,還不時摸摸邢陽帶回來的照相機,幾次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娘,有事你就說吧。”邢陽為娘抻抻衣襟。
“娘想……娘想……”娘眼裡有一抹為難,又有一種渴望,還有一種羞澀。
娘說,她想讓邢陽給照張相。
於是,娘穿戴一新,衣服熨熨帖帖的,頭髮梳了一遍又一遍,還蘸水抿抿。坐到相機前,娘卻又猶豫了,說:“要不,不照了吧,娘長得太醜了。”
邢陽忙說:“照吧,照吧,娘不醜。”
照片洗了兩張,邢陽給娘寄去一張,另一張被他藏在文件櫃的最底層,然後把底版銷毀了。
隔不多長時間,娘的這張照片卻刊登在畫報的封二上,佔了整整一個頁碼。邢陽這才想起,前不久,那個在畫報社當編輯的同學來過他這裡,似乎翻過他存有娘照片的文件櫃。
又不久,邢陽接到那位同學的電話,告訴他:“《母親》這幅攝影作品獲得本次大賽的金獎。”
邢陽捧著那本畫報看了許久,始終沒有看出來《母親》這幅攝影作品好在哪裡,更想不清楚,為什麼會獲得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