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論冬傷於寒春必病溫及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治法
嘗讀《內經》有“冬傷於寒,春必病溫”之語,此中原有深義,非淺學人所易窺測也。乃篤信西說者, 據病菌潛伏各有定期之說,謂病菌傳於人身,未有至一月而始發動者,況數月乎?因此一倡百和,遂謂《內 經》皆荒渺之談,分毫不足憑信。不知毒瓦斯之傳染有菌,而冬令嚴寒之氣,為寒水司天之正氣,特其氣嚴寒 過甚,或人之居處衣服欠暖,或冒霜雪而出外營生,即不能御此氣耳。是以寒氣之中人也,其重者即時成病, 即冬令之傷寒也。其輕者,微受寒侵,不能即病,由皮膚內侵,潛伏于三焦脂膜之中,阻塞氣化之升降流通, 即能暗生內熱。迨至內熱積而益深,又兼春回陽生觸發其熱,或更薄受外感以激發其熱,是以其熱自 內暴發而成溫病,即後世方書所謂伏氣成溫也。
至於治之之法,有清一代名醫多有謂此証不宜發汗者。然仍宜即脈証之現象而詳為區別。若其脈象雖 有實熱,而仍在浮分,且頭疼、舌苔猶白者,仍當投以汗解之劑。然宜以辛涼發汗,若薄荷葉、連翹、蟬蛻諸 藥,且更以清熱之藥佐之。若拙擬之清解湯。涼解湯、寒解湯三方,斟酌病之輕重,皆可選用也。此乃先 有伏氣又薄受外感之溫病也。
若其病初得即表裡壯熱,脈象洪實,其舌苔或白而欲黃者,宜 投以白虎湯,再加宣散之品若連翹、茅根諸藥。如此治法,非取汗解,然恆服藥後竟自汗而解。即或服藥後不 見汗,其病亦解。因大隊寒涼之品與清輕宣散之品相並,自能排逐內蘊之熱,息息自腠理達于皮毛以透出也( 此乃伏氣暴發自內達外之溫病春夏之交多有之)。蓋此等証皆以先有伏氣,至春深萌動欲發,而又或因暴怒, 或因勞心勞力過度,或因作苦于烈日之中,或因酣眠于暖室內,是以一發表裡即壯熱。治之者,只可宣散清 解,而不宜發汗也。此冬傷於寒春必病溫之大略治法也。
《內經》又謂︰“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此二語不但為西醫所指摘,即中醫對此節經文亦恆有疑意。謂冬不藏精之人,若因腎虛而寒入腎中,當即成少陰傷寒,為直中真陰之劇証,何能遲至春令而始成溫病?不知此二句經文原有兩解,其所成之溫病亦有兩種,至其治法又皆與尋常治法不同。今試析言之,並詳其治法。冬不藏精之人,其所患之溫病,有因猝然感冒而成者。大凡病溫之人,多系內有蘊熱,至春陽萌動之時,又薄受外感拘束,其熱即陡發而成溫。冬不藏精之人,必有陰虛,所生之熱積于臟腑,而其為外感所拘束而發動,與內蘊實熱者同也。其發動之後,脈象多數,息多微喘,舌上微有白苔,津液短少,後或乾黃,或舌苔漸黑,狀如斑點(為舌苔甚薄若有若無故見舌皮變黑),或頻飲水不能解渴,或時入陰分益加潮熱。此証初得其舌苔白時,亦可汗解,然須以大滋真陰之藥輔之。愚治此証,恆用連翹、薄荷葉各三錢,玄參、生地黃各一兩,煎湯服之,得汗即愈。若服藥後汗欲出仍不能出,可用白糖水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二分許,其汗即出。或單將玄參、生地黃煎湯,送服阿斯匹林一瓦,亦能得汗。若至熱已傳裡,舌苔欲黃,或至黃而兼黑,脈象數而有力,然按之弦硬,非若陽明有實熱者之洪滑,此陰虛熱實之象,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更以生地黃代知母,生山藥代粳米,煎一大劑,取湯一大碗,分多次溫飲下(拙著傷寒溫病同用方後載有此方, 附載治愈之案若干。可參觀也 )。
又有因伏氣所化之熱先伏藏于三焦脂膜之中,迨至感春陽萌動而觸發,其發動之後,恆因冬不藏精者其腎臟虛損,伏氣乘虛而竄入少陰。其為病狀︰精神短少,喜偃臥,昏昏似睡,舌皮干,毫無苔,小便短赤,其熱鬱於中而肌膚卻無甚熱。其在冬令,為少陰傷寒,即少陰証,初得宜治以黃連阿膠湯者也。在春令,即為少陰溫病。而愚治此証,恆用白虎加人參湯,以生地黃代知母,生懷山藥代粳米,更先用鮮白茅根三兩煎湯以之代水煎藥,將藥煎一大劑,取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下,每飲一次調人生雞子黃一枚。初飲一次後,其脈當見大,或變為洪大,飲至三次後,其脈又複和平,而病即愈矣。此即冬不藏精春必病溫者之大略治法也。上所論各種溫病治法,原非憑空擬議也,實臨証屢用有效,而後敢公諸醫界同人也。
有溫病初得即表裡大熱,宜治以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者。其証發現恆在長夏,或在秋夏之交。而愚 生平所遇此等証,大抵在烈日之中,或田間作苦,或長途勞役,此《傷寒論》所謂病也,亦可謂之暑溫也。其脈洪滑有力者,宜用白虎湯。若脈雖洪大而按之不實者,宜用白虎加人參湯。又皆宜煎一大劑,分數次溫飲下,皆可隨手奏效。
伏氣化熱成溫病者,大抵因複略有感冒,而後其所化之熱可陡然成溫,表裡俱覺壯熱。不然者,雖伏 氣所化之熱深入陽明之府,而無外感束其表,究不能激發其肌肉之熱。是以治之者恆不 知其為伏氣化熱,放膽投以治溫病之重劑,是以其熱遂永留胃府致生他病。今試舉一案以明之︰
天津劉××,于壬申正月上旬,覺心中時時發熱,而周身又甚畏冷。時愚回籍,因延他醫延醫,服藥 二十餘劑,病轉增劇,二便皆閉。再服他藥,亦皆吐出。少進飲食,亦恆吐出。此際愚 適來津,診其脈,弦長有力,然在沉分。知其有伏氣化熱,其熱不能外達于表,是以心中熱而外畏冷,此亦熱深厥深之象也。俾先用鮮茅根半斤切碎,水煮三四沸,視茅根 皆沉水底,其湯即成。取清湯三杯,分三次服,每服一次,將土狗三個搗為末,生赭石三錢亦為細末,以茅根湯送下。若服過兩次未吐,至三次赭石可以不用。及將藥服後,嘔吐即止,小便繼亦通下。再診其 脈,變為洪長有力,其心中仍覺發熱,外表則不畏冷矣。其大便到此已半月未通下。遂俾用大潞參五錢煎湯, 送服生石膏細末一兩。翌晨大便下燥糞數枚,黑而且硬。再診其脈,力稍緩,知心中猶覺發熱。又俾用潞黨 參四錢煎湯,送服生石膏細末八錢。翌晨又下燥糞二十餘枚,仍未見溏糞。其心中不甚覺熱,脈象仍似 有力,又俾用潞黨參三錢煎湯,送服生石膏細末六錢。又下燥糞十餘枚,後則繼為溏糞,病亦從此全愈矣。
蓋凡伏氣化熱竄入胃府,非重用石膏不解,《傷寒論》白虎湯原為治此証之的方也。然用白虎湯之例,汗吐下後皆加人參,以其虛也。而此証病已數旬,且頻嘔吐,其元氣之虛可知,故以人參煎湯送石膏,此亦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也。至石膏必為末送服者,以其涼而重墜之性善通大便,且較水煮但飲其清湯者,其退熱之力又增數倍也。是以凡伏氣化熱,其積久所生之病,有成肺病者,有成喉病者,有生眼疾者,有患齒疼者,有病下痢者,有病腹疼者(即盲腸炎),其種種病因若皆由於伏氣化熱,恆有用一切涼藥其病皆不能愈,而投以白虎湯或投以白虎加人參湯,再因証加減,輔以各病當用之藥,未有不隨手奏效者。此治伏氣化熱之大略也。至於拙著全書中,所載伏氣化熱之病甚多,其治法亦各稍有不同,皆可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