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懷裡抱著個孩子,在火車站上錯了車。售票員罵她為什麼不看清車次和方向,按規定,檢票員還要罰她的款,他是專門給人講授什麼叫做舞弊和義務的。這女人忍受著辱罵,緊貼著門站著。她光著腳,敞著懷,沒有半點假正經。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吸吮著她那乾癟的乳房。高貴的聖像畫裡常見的那種極度受苦的模樣兒,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特別是想到女人還可以被追求,而且能受孕,或者,尤其是想到她那無光的眼睛曾經閃爍過,她的雙臂還被摟抱過,肚子也曾享受過女人的歡樂。想到這些,真想攥緊拳頭,把這下流的、腐敗的世界砸它個稀巴爛。

兩站之間,沿途有一條鋪了柏油的馬路。當女人和孩子從那熙熙攘攘的街上穿過時,他們顯得比在無聲的解剖室裡還要孤獨。他們只不過做錯了一點純粹是對自己不利的小事,可是誰也不問一聲他們想做什麼,從哪裡來。同所有買了票而且又會區別車次不會弄錯的人一樣,他們也有自由。似乎誰也沒有義務來尋找這個孤獨的兒童身旁的孤獨的女人。在她所經歷的這段可怕的寂靜中,卻還要去盡母親的責任和義務。

從那不修邊幅的外表來看,仿佛這女人是個瘋子。一塊裙子布從肩頭一直搭到膝蓋,不該笑的時候她也笑,她還不時地半帶驚恐又半帶真情地望著正在蠶食她的軀體的孩子。只有盡義務的本能仍完好無缺,正是這種本能驅使她來到車站。

“你要到哪兒去?”有人問她。

“不知道。”女人清楚地回答,“我去車站。”

“從車站再去哪兒?”

“不知道。”

“那麼,你為什麼去車站?”一個人頗有邏輯地問。

“不知道。”女人平靜地回答。

“拿著這個金幣吧。”有人說著伸手遞給她一塊新的金幣。

女人沒去拿那塊黃澄澄的錢幣,只是看著它閃爍的光芒,像是一支點燃了的香煙。她笑了,似乎根本不需要它。

“拿去吧,給孩子買點什麼。”車廂裡一個婦女鼓勵著她。

女人又笑了,她的眼睛似乎在說什麼,嘴唇也微微動了一動。

正在下車的時候,抱孩子的女人說:

“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