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會,是禪宗六祖慧能晚期弟子,荷澤宗的創始者,建立南宗的一個得力人物。俗姓高,湖北襄陽人。童年從師學五經,繼而研究老、莊,都很有造詣。後來讀《後漢書》知道有佛教,由此傾心於佛法,遂至本府國昌寺從顥元出家。他理解經論,但不喜講說。三十歲到三十四歲(697—701),他在荊州玉泉寺從神秀學習禪法。久視元年(700)神秀因則天武後召他入宮說法,便勸弟子們到廣東韶州從慧能學習。神會去曹溪後,在那裏住了幾年,很受慧能器重。為了增廣見聞,他不久又北遊參學。先到江西青原山參行思,繼至西京受戒。景龍年中(707—709)神會又回到曹溪,慧能知道他的禪學已經純熟,將示寂時即授與印記。開元八年(720)敕配住南陽龍興寺。這時他的聲望已著,南陽太守王弼和詩人王維等都曾來向他問法。

神會北歸以後,看見北宗禪在北方已很盛行,於是提出南宗頓教優於北宗漸教的說法,並且指出達摩禪的真髓存於南宗的頓教。他認為北宗的「師承是傍,法門是漸」,慧能才是達摩以來的禪宗正統。

開元十二年(724)正月十五日,神會在滑台(今河南滑縣)大雲寺設無遮大會和當時著名學者崇遠大開辯論,建立南宗宗旨;同時批評了當日最有聲望的神秀門下普寂。普寂以神秀為達摩的正統,他自己則是繼承神秀的人。據李邕的《大照(普寂)禪師碑》記普寂臨終誨門人說:「吾受託先師,傳茲密印。遠自達摩菩薩導於可、可進於璨、璨鍾於信、信傳於忍、忍授於大通(神秀)、大通貽於吾,今七葉矣」(《全唐文》卷二百六十二)。當時神秀門下的聲勢很大,他們所立的法統無人敢加以懷疑。但神會卻認為這個法統是偽造的,說弘忍不曾傳法給神秀。他提出一個修正的傳法系統:「(達摩)傳一領袈裟以為法信授與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慧能,六代相承,連綿不絕。」(獨孤沛《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神會又說:「秀禪師在日,指第六代傳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稱為第六代。今普寂禪師自稱第七代,妄豎和尚(神秀)為第六代,所以不許。」當時大雲寺崇遠質問他說:普寂禪師是全國知名的人物,你這樣非難他,不怕生命的危險嗎?神會從容地說:我是為了辨別是非、決定宗旨,為了弘揚大乘建立正法,那裏能顧惜身命?他的堅強態度和言論驚動了當時參預大會的人。從此南北兩宗的界線更加分明,爭論也更加激烈了(《神會語錄》第三殘卷)。

天寶四年(745)神會以七十八歲的高齡應請入住東都荷澤寺,這時普寂和義福都先後去世,由於他的弘傳,使曹溪的頓悟法門大播於洛陽而流行於天下(宗密《圓覺大疏鈔》卷三之下)。天寶八年(749)神會在洛陽荷澤寺又楷定南宗的宗旨而非斥北宗,且每月作壇場為人說法:抑清淨禪,弘達摩禪(《歷代三寶記》中《無相傳》)。這時北宗門下信仰普寂的御史盧奕於天寶十二年(753)誣奏神會聚徒企圖不利朝廷。唐玄宗即召他赴京,因他據理直言,把他貶往江西戈陽郡,不久移湖北武當郡。天寶十三年(754)春又移襄州,七月間又敕移住荊州開元寺。這些都是北宗的人對神會的報復(《宋高僧傳》卷八《本傳》、《圓覺大疏鈔》卷三之下)。神會雖過著貶逐的生活,兩年之間轉徙四處,但他的聲望並未下降。

神會被貶的第三年,即天寶十四年(755),范陽節度使安祿山舉兵,攻陷洛陽,將逼長安,玄宗倉皇出奔西蜀。副元帥郭子儀帶兵征討,因為軍餉缺乏,採用右仆射裴冕的臨時建議,通令全國郡府各置戒壇度僧,收取一定的稅錢(香水錢)以助軍需。這時神會尚謫居荊州,誣奏他的盧奕已被賊所殺,群議請他出來主持設壇度僧,於是他才回到洛陽。至德元年(756)神會已經八十九歲,當時洛陽寺宇已被戰火摧毀,他即臨時創立寺院,中間建築方壇,所有度僧的收入全部支援軍費,對於代宗、郭子儀收復兩京起了相當的作用。

安祿山之亂平定以後,肅宗便詔他入內供養,並敕建築工程師在他曾住過的荷澤寺中建造禪宇給他居住,所以時人稱他所弘的禪學為荷澤宗。

上元元年(760)五月十三日,神會寂於洛陽荷澤寺,年九十三歲。建塔於洛陽寶應寺,諡真宗大師。

荷澤宗的基本理論,具見於神會所著的《顯宗記》和《傳燈錄》卷二十八所保存的《荷澤神會語錄》以及敦煌出土的《大乘開心顯性頓悟真宗論》。《顯宗記》的思想內容,大體和《法寶壇經》的定慧第四品相同。而近代敦煌出土的《頓悟無生般若頌》的寫本,其文字和《顯宗記》又幾乎一致。敦煌本的《般若頌》尚無西天二十八祖之說,而《顯宗記》卻多了「自世尊滅後,西天二十八祖共傳無住之心,同說如來知見」二十三字。因此敦煌本當是早出的寫本,初題《頓悟無生般若頌》,後來改稱《顯宗記》。

《頓悟無生般若頌》雖無二十八祖的記載,卻有「傳衣」之說,和《顯宗記》所記一樣。所謂「衣為法信,法是衣宗,衣法相傳,更無別付。非衣不弘於法,非法不受於衣」。可見傳衣之說似乎是從神會倡始。

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記述荷澤一宗的教義說:「諸法如夢,諸聖同說。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空寂之心,靈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緣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眾妙之門,由無始迷之,故妄執身心為我,起貪瞋等念;若得善友開示,頓悟空寂之知。……故雖備修萬行,唯以無念為宗。」

因此神會的禪也稱為「無念禪」,謂「不作意即是無念」(《神會語錄》第一殘卷《與拓跋開府書》)。又說:「法無去來,前後際斷,故知無念為最上乘。」(《傳燈錄》卷二十八《神會語錄》)神會雖說無念,但據宗密所傳,荷澤是主張「知之一字」為「眾妙之門」的。可見他最重知見解脫。南北二宗的根本不同是:北宗重行、南宗重知。北宗重在由定發慧,而南宗重在以慧攝定。神會答王維說:「慧澄禪師要先修定,得定以後發慧。會則不然。」他又引《涅槃經》的「定多慧少,增長無明;慧多定少,增長邪見」的說法而主張定慧同等(《神會語錄》第一殘卷)。

神會傳法的弟子,據宗密《圓覺略疏鈔》所記有二十二人,《禪門師資承襲圖》有十八人,《宋高僧傳》及碑文所見得十六人,《景德傳燈錄》載十八人。以上各書所列除重覆者外合共有三十餘人。比較知名的有磁州法觀寺法如(723—811),法如傳成都聖壽寺唯忠,唯忠傳遂州大雲寺道圓,這是宗密繼承的系統。宗密出於道圓門下,自稱為神會的第四代法嗣。

神會的法派大約繼續了一百五十年,到唐末就中斷了。但德宗貞元十二年(796)曾敕皇太子邀集諸禪師制定禪門宗旨,搜求傳法的正傍系統,終於敕立荷澤神會為第七祖,並御制七代祖師讚文(宗密《禪門師資承襲圖》)。這是在神會寂後三十五年的事情。五代以後,只有當時與神會同門的青原行思和南嶽懷讓兩支系統平分禪宗勢力而日行繁衍,這個當年曾大力為南宗爭取正統的神會的法系就寂然無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