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有一種鳥,生活在天堂樂園裡,終生飛翔無法棲止。他的羽色異常鮮艷美麗,而且他一生都不會感到肚子餓,偶爾渴了,也只攝取空氣中的濕氣。

然而,好像是上帝故意處罰他似的,他沒有翅膀,也沒有雙腳,於是,他只得張開他長長的飾羽,慢慢慢慢地漂浮在空中,像蒲公英的種子般隨處飄盪,一生都得如此。

有一天,他對於天堂裡安適詳和的生活感到厭煩,他深信他再也不願意待在此地,他深深的感覺到,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子最終會讓他的心靈腐朽,因此,他決定趁著一群野鳥遷徙的機會脫逃到人間。

如他所願,他果真混入野鳥群中順利地逃到人間,在途中,他的野鳥朋友告訴他人間是個多采多栥的世界,有高山、河流、海洋、森林、沙漠及城市,這些地方對他而言是如此的新奇有趣,因此他決定一一拜訪來增廣見聞。

首先他來到一個開滿各式各樣美麗花朵的山谷,那裡面住著一隻漂亮的花蝴蝶。他對蝴蝶說:「多好啊!活在這麼一個彩色的花叢裡一定很幸福吧?」蝴蝶說:「或許對你來說是這樣子吧!但是你可明白,蝴蝶都有色盲啊!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模樣!」

那一刻,他只覺得悲哀,難道美好的事物總需帶有缺憾?他忽然想起自己沒有翅膀,這是否也是一種缺憾呢?他不由自主的自憐起來,而這種感覺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

接著,他來到了河流,看到一條魚正在努力逆流游上瀑布。他覺得很驚訝,這個瀑布並不高啊,他只要等待一個上升氣流就可以輕鬆地飄到瀑布上,為什麼魚需要這麼費力呢?

他問魚:「為什麼不用飛的呢?那樣子輕鬆多了。」魚告訴他:「我是不能飛的!但我並不氣餒,因為我知道每種生物都有它們各自的生活方式及命運。我一生都在游水,正如同你終生都得飛翔!」

「每種生物都有它們的命運!」他喃喃念道,好讓自己能記得這句話。接著,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他突然又問魚:「告訴我,你有缺憾嗎?」魚答道:「是的,我無法分辨氣味!」這個答案令他滿意,於是他很開心地再度踏上了旅程。

他的第三個目的地是森林。那是一片廣大蒼翠的南國闊葉林,位於一座島國的高山上,高達海拔二千公尺。適值春天,有很多候鳥都在那裡稍作休憩,但其中有一隻鳥特別引起他的注意。他聽到「不不、不不、不不」的聲音,宛如洞簫沒吹好,他覺得新奇,於是他問「路鳥甲」:「那是什麼鳥啊?」路鳥甲說道:「那是我弟弟啦!叫聲難聽死了,好像在吹竹筒,所以稱為筒鳥。」

  接著路鳥甲展現了歌喉,唱道:「布穀、布穀、布穀」,兀自離去。他不以為然,鼓起勇氣向筒鳥搭訕:「你為什麼要這樣唱歌呢?」

「因為我高興啊!」筒鳥這麼回答著。

高興?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他又問筒鳥:「什麼感覺才叫高興呢?」筒鳥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很驚訝,反問:「你不知道什麼叫高興嗎?你以前都住在那裡呢?」

「在天堂樂園裡!」他答道。

「喔,那難怪了,在那裡生活安詳,很少有機會讓你體會喜怒哀樂的。」筒鳥接著又說:「高興就是某一些事情讓你很滿意!」

「某一些事情讓我很滿意?」他又喃喃唸著,然後猛然想起魚告訴他有缺憾的話語,他當時感到很滿意。嗯,那這就是高興的感覺了吧!他這麼想著。

「你有缺憾嗎?」他又問筒鳥。

「有的,我不會築巢!」筒鳥沮喪的跟他說。

毫無疑問,這個答案讓他非常滿意!他靜靜的感受這種感覺。在天堂裡他是不用築巢的,母鳥通常直接把蛋下在他的背上,然後由他負責背負他們的下一代。在外人看來,他跟海馬一樣,可都算的上稱職的新好男人喔!

「高興的感覺真好!」他默默地對自己說。

離開了森林,他開始沿著北迴歸線向西邊漂浮。在漂浮了好久好久之後,他看到了一大片一望無際的沙地--那是他第四個目的地,沙漠。

初到這裡的時候他很驚訝,因為他找不到任何跟他一樣會動的生物,甚至,連個花草樹木或岩石之類的地標物也找不著。那時,他失望極了,猜不透他的野鳥朋友為什麼會跟他提起這裡。還好,他剛好在這時候看到了一條金黃色的亮帶,閃現著月光的光澤,在沙地上掠過。

「你好!」他很有禮貌地問候著。他明白在這個荒原上要遇見朋友有多麼的困難,因此他很自然地對眼前的這個小生物感到親切。

  「你……好!」蛇好像有點懼怕他。他問蛇:「你為什麼這麼緊張呢?我是你的朋友啊!」蛇說道:「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吃我呢?」他很坦白的告訴蛇:「我不會吃你。老實說,我根本不會感到肚子餓!而且你看,我沒有雙腳,當然也沒有爪子。」

蛇仰頭看了看,然後放心地說道:「嗯,看來你真的不會吃我!」「不過也真奇怪,你怎麼可以不用吃東西呢?我通常要花掉六個月的時間睡覺才能消化吞下去的獵物!」蛇滔滔不絕地說著。

「真可憐!那你平時一定沒有空玩。」他帶著同情的語氣說道。

「我不需要遊玩。但我有權力來決定是否讓別的生命遊玩!」蛇自豪地說。

「權力?那又是什麼東西呢?」他百思不解。

蛇說道:「那是一種跟上帝一樣可以支配別人的無形力量。」 

他看來有點哀傷。上帝?那不就是那個奪走他的翅膀及雙腳的人嗎?接著他跟蛇說:「我恨上帝,也恨權力!」或許是他的仇恨太深了吧!他連帶的也有一點開始恨起蛇來,而為了脫離這種不必要的仇視,他決定儘快地離開這裡。臨走之前,他又想起了那個問題:「你有缺憾嗎?」

「有,我無法體驗感情!」蛇無奈地答道。他覺得蛇真可憐,憐憫的感情是他從蝴蝶那學來的,儘管他隱隱覺得這種感覺最好不要常有,但是跟蛇比起來,他感到自己能夠憐憫別人是很幸福的。這一次,可憐的感覺遠大過滿意,所以他沒有感到高興。

接下來呢?要去那裡?他這麼想著。沙漠上空的濕氣太少,讓他特別容易口渴,想起剛剛跟蛇說話的空檔中一直覺得口乾舌噪的,很難過的一種感覺。還是東邊好一點。於是,他又往東飄浮回來。他來到了一個盆地裡的城市。這個城市常常下雨,而這樣的濕度讓他感到很滿意。只不過,這裡的空氣簡直糟透了,跟那個廣大的沙漠比起來,下頭那些黑壓壓的人頭也未免顯得太過於擁擠,除此之外,那些奇怪高聳的建築物外頭,貼著亮晶晶的東西刺得他眼睛發痛,但因為這裡的濕度他很喜歡,所以他覺得這麼一點點的小缺點他還可以忍受。

接著他開始發現,在這個城市裡頭他幾乎找不到比較高層次的生物,可以跟他談起缺憾與感情的事,而城裡那些有翅膀的朋友也被關在一個小小的牢籠裡,了無生氣。他覺得奇怪,飛翔不是鳥類的當然之姿嗎?為什麼人們要用這樣子的牢籠來馴養他的同類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不去外頭走走?」他問籠中逸鳥。  

「這是我的世界。我是屬於這裡的。」籠中逸鳥滔滔說著。

「可是你的世界是這麼的小!外頭有高山、河流、森林、沙漠這麼多好玩的地方等著你去發掘啊!」

「我到各個大陸去遊歷過,最後還是自己的家最舒服。」籠中鳥伸了一個懶腰。他簡直無法相信這個回答,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籠中鳥眼中無法隱藏克制的羨妒眼光。他哀憐地看著籠中鳥,禁不住想:「唉,眼前的這個同伴,他已經被人類控制了心靈意識了,看看他,他的眼神是哀哀的柔順,聲音是溫溫的低沉,翅膀衰弱無力,羽毛蓬鬆而沒有光澤,馴服地服貼著,更可怕的是他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很快樂……。」他對籠中鳥失望極了,但他還是強忍著心中的厭惡問籠中鳥同樣的問題:「你的心中有缺憾嗎?」

「有的!我無法自已覓食!」籠中鳥很老實地說。聽到這樣的回答,他想起魚告訴他的話:「每種生命都有他的生活方式及命運!」而籠中鳥拋棄了大自然所賦予的自由,選擇了安逸的生活,誰又能說那不是一種幸福呢?

這一次他問了自己這個問題:「你可有缺憾嗎?」

「有的!缺少翅膀、失去雙足、無法棲息這些都是我的缺憾啊!」他一口氣把自己的缺憾說完。於是,他產生了一個非常強烈的慾望--他想停下來棲息。

由於這個願望,他飄遍了群山,只為了尋找一顆能夠充當他落腳石的美麗岩石,最後他終於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河邊找著了一顆嵌在大岩石上的藍寶石,那光耀眩目的反光讓他想起了貼在建築物外亮晶晶的東西,而那渾然天成的藍色又讓他想起天空與大海,他想起野鳥叮嚀他要去參觀海洋的事,但海風實在是太大了,以致於他無法穩定身軀好好地觀測大海。

「那麼,就讓這一抹藍色代替大海的缺憾吧!」說完,他便用他的二根飾羽緊緊地纏住岩石。現在,他真的棲息了,風再也吹不走他了。「我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他低下頭來,開始進入深深的睡眠。

就這樣,這一場睡眠持續了足足七年--他三分之一的生命。而在這七年當中,他的飾羽悄悄地變成了植物的根和莖,他的羽毛則漸漸幻化成了艷麗的花瓣,接下來,他的翅膀長出來了,腳也有了。

他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一朵花,一朵擁有橘色花瓣、藍色雌蕊,花形如展翅高飛的彩翼天堂鳥,人們稱他為--天堂鳥花。

這一天,他忍不住又這麼問自己:「你還有缺憾嗎?」

「有的,我嚮往自由!」他又接著說:「但沒關係!美麗的事物始終有缺憾!接受缺憾吧,其實又何必注意缺憾?生命中我們所擁有的幸福,已經足夠我們好好珍惜了。」他這麼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