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從友人處收到一篇名叫「釵頭鳳」網路文章，內容敘述南宋陸游與唐婉一生恩愛、幽怨、淒惋的愛情與詩歌。

陸游與唐婉本是青梅竹馬的情人，婚後恩愛逾恆。不幸因為陸遊沉溺於恩愛的夫妻生活，無心上進、爭取功名，被母親強迫休掉唐婉，並另娶他人，陸游才決心功名仕途。陸游也因此留下流傳千古的哀怨又淒涼的愛情故事。

一位大學教授在講授陸游的詩與愛情故事後，把他當作人生哲學的題材，經常問學生這個問題：「在母親與情人之間，你做何種選擇？」。其實這位教授的問題本身就相當有問題。

我年紀很小的時候，台灣的國民所得是400美元。當時大部分的農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我高中畢業時，家中連個收音機也沒有。所以孩提時代，公墓上如果有演野台戲，我一定是和爸爸一起當「台柱」，不到節目結束，不會離場。

我很清楚記得劇情中每個新的人物出現，我一定會問爸爸：「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得到的答案當然是：不是好人就是壞人。直到年齡漸長，對人生有新的認識才知道，人世間除了好人壞人以外，還有數不清「不好也不壞」的普羅大眾。

這個「不好不壞的人」之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後，我開始懷疑曾國藩所說：「不為聖賢，便為禽獸」這句話的正確性。其實無垠的宇宙中，不能說沒有佛菩薩在普渡眾生，也一定會有魔鬼危害人間，但是除了這兩類純善與純惡的生命之外，絕大多數是同時具有佛性與魔性的芸芸眾生。

所以二選一的選擇題，其實不應該存在於人生。從前數不清的師範專科學生不斷重複問我：「老師，我畢業後，到底是婚姻優先？或是應該以事業為重？」我的答覆是：「難道在0與1之間，不能夠有小數點嗎？」

在學生對我的答覆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我會繼續補充說明：「你是個公費生，畢業後為人師表，是你的義務，沒有選擇。但是為人之師期間，如果碰到有緣人，立即結婚又何妨？如果碰不到有緣人，又何必急著『降價求售』，好好努力於你的事業，也是不錯的選擇。」

過去台灣的國民黨與中國大陸的共產黨鬥爭得你死我活。共產黨說：「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國民黨說：「不是敵人就是朋友。」兩黨的看法好像都認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除了朋友與敵人之外，就不存在著既非朋友、也非敵人，且為數眾多的人群！

這種好人與壞人之外，沒有別的選擇的思維與邏輯，其實就是我幼稚時期的思維方式。一個成人如果永遠堅持這種思維，其實會危害一生。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當發現白襯衫上有一點汙點時，就當垃圾丟掉。

我第一次到美國，當時沒有準備雪衣，冬天下雪，氣溫常常低到攝氏零下一、二十度，這對生活在溫帶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考驗。我趕緊到百貨公司買雪衣。可是看看價目表，一件雪衣要180美元，相當於當時的台幣7,200元，大約是我半個月的薪水，根本買不下手。

幸好美國有庭園拍賣的習慣，我用了一塊美元買到一件幾乎全新的雪衣。我買回來仔細一瞧，袖子上面有一個被香菸燒灼的小洞，雪衣幾乎是全新的。我趕緊跑到學校的商店買了一枚校徽，貼在洞口上，把校徽當成背章。這個作法反而讓我成為我是「以校為榮」的好學生！這就是0與1以外的選擇。

許多人不小心幹了壞事，於是乎把自己當成壞人，從此走上人生的歧途，永不回頭！這也是好人與壞人之外、別無其他選擇的錯誤思維所導致的結果。

俗語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者聖經上說：「信耶穌得永生」，許多人錯誤地把這樣的話誤解了：以為放下屠刀就立即變身成為菩薩；信耶穌就立即得到永恆的生命。

其實這兩句話旨在說明：苦海無邊，你要是繼續為惡，永遠走不到盡頭。但是只要你回頭一望，涅槃與人生的彼岸不就在眼前？所以不要說人生路不回頭。小時候常聽我媽媽說：「神仙打鼓有時錯」，誤入歧途，人生難免，只要回頭，永不嫌遲！

「好人與壞人」、「朋友與敵人」、「0與1」等二分法的選擇題，不應該存在我們的生活之中。黑與白之間，其實存在很大的灰色地帶。雖然我們經常掛在口頭上說：在正義與邪惡之間，我們應該選擇站在正義這一方。但是除了純善的高級生命之外，人生有誰能免於犯錯？

有人說：「如果人生沒有錯誤，每枝鉛筆後面為何還要加上橡皮擦？」本來心是明鏡台，只要朝朝勤拂拭，何怕惹塵埃？放下0與1之二分法選擇的錯誤思維，同時放下屠刀，就是人生一個大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