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時候,我換了一家公司,辦公桌都是隔斷,相互間看不見,但相鄰座位間打電話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左邊的同事,似乎是個很黏老婆的男人。
「老婆,今天晚上我想吃紅燒肉噢。」
「老婆,那件灰格子的襯衣燙了沒有?明天我要穿的。」
「老婆,我又饞你的蔥油餅了。」刻意壓低的聲音,竟是糯糯軟軟的。
我在心裡暗笑,這男人是在向他老婆撒嬌呢。
男人一撒嬌,女人就得舉手投降了。

少不了暗地裡留意他。
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事業上雖然沒有什麼成就,家庭生活肯定經營得相當成功吧。
他的老婆,絕對是那種賢妻良母型的。
他給老婆的電話打得很勤,絮絮叨叨的,最後一句總是在提要求,要他老婆做這樣做那樣。
簡直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男人。
上班時間,突然想起什麼來了,立刻就給他老婆打電話過去。
從他打電話的神情判斷,他老婆竟是從未拒絕過他,對於他繁瑣的要求,總是欣然領命。
熟悉之後,我笑他:「前輩真是好神氣,討得這樣賢慧的老婆。」
他跟著笑:「正是,正是。」

有一個星期天,我喉嚨疼,到醫院去拿點藥,竟然意外地遇見他和他老婆。
他老婆,不是我想像中精明幹練的樣子,相反的,林黛玉般的虛弱纖瘦。
客氣地打過招呼,他扶著老婆,小心翼翼地走了。

接待我的醫生很熟悉他們,說:「他老婆患絕症兩年,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活,好在她求生意志甚強,竟然捱過了兩年,不過,她的身體眼見著是越來越不行了,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醫生搖著頭嘆息,我的心一沉。

這以後,再聽見他打電話,我心裡便有壓不住的怒氣。
這個男人,真是的,老婆都病成那樣了,他還一天到晚地使喚他老婆,這男人的心,是過於粗線條還是本來就像石頭那樣硬?

他用紅筆在日曆上重重地勾了個圓。
他說:「老婆三十五歲生日快到了,讓我幫著參謀參謀,送什麼禮物給老婆好。」
玫瑰,生日蛋糕,唔,太沒有新意了;鑽戒,不行,買不起,他一本正經地思量著。

我終於忍不住,一句話沖口而出:「你呀,什麼都不用送,以後別再使喚你老婆,讓她過兩天清閒的日子就行了。」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那怎麼行,她是我老婆,不使她使誰呢?」
「你老婆都快死了,你還讓她做這做那,你還是不是男人?你對你老婆,有沒有一點點疼愛憐惜啊?」
我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對面的這個男人是那麼的面目可憎。

他的笑容慢慢地收起,說:「你是不是覺得只有對一個人付出才是愛?」
其實向一個人索取也是愛,她剛生病那段時間,我想著她留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長了,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為我操勞,我什麼家務也不讓她做了,只想著要讓她吃好玩好休息好。

可是她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她對我說,她覺得自己這樣像廢人一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不如早點去了的好。我說,我不讓她走,她做的紅燒肉我都還沒有吃夠呢。

我開始像以前一樣要她為我做這做那,她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愛一個人,不僅僅是付出,也要讓對方感覺被需要著。」
所以,我會跟我老婆說,我要她給熨襯衣,我要喝她燉的湯。

被人需要是一種幸福,我只想滿足老婆的這種幸福。你明白嗎,因為愛,所以才一個勁地索取,愛一個人,就要給她愛你的機會。」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

而我,直到那一刻,也明白了愛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我終於懂得,假如你真的愛一個人,那麼你一定要讓他感覺被你所需要著,給他愛你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