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Evelyn一邊準備晚飯,一邊告訴父親,現任中研院院士陳建仁說,她的新工作有著落了。「只是錢好像更少了,」她輕聲說。
二十五歲的Evelyn原來在家庭失能的青少女中途之家工作,和青少女們住在一起,輔導她們,一個月領薪水三萬五。她考慮的下一份工作,則是人權團體的秘書,起薪大約是兩萬八千元。 只見陳建仁簡單回了她一句,「沒關係,那不是重點。」
要這位中央研究院院士的父親說出這句話,並非沒有經過掙扎。
學者出身的他和過去在電信局服務的太太曾經期待,孩子可以和他們一樣,選擇簡單穩定的工作。但兩個女兒卻選擇顛簸的道路。
人權團體的營運大部份依賴募款,募款不夠的時候就得裁員,加上薪資不高,人員流動率也高。陳建仁常聽小女兒Evelyn說組織裡沒有工讀生了,或者又有哪位同事離職了的故事。
大女兒怡如則在護理系畢業後進了安寧療護病房,她經常得面對人的生死。除了要值大夜班、小夜班,病人如果在半夜往生,怡如也得凌晨趕出門。一開始夫妻倆會等門:一個年輕女孩子半夜出門,要騎摩托車行過暗路,怎能不擔心?
「等到後來就有點生氣,」陳建仁有點自嘲地笑說,自己神經比較大條,睡著了之後就不醒人事;可是太太總睡不好,隔天見到女兒,還忍不住要唸她。
兩個女兒,一個工作不穩定,一個工時不穩定。身為父親,感性那一面擔心女兒受苦,理性那一面則告訴他要尊重孩子所愛所選。
「說不擔心是騙人的,」在SARS期間臨危受命接任衛生署長的他,談起孩子時仍透露出天下父母都會有的脆弱與不捨。
「這是孩子選擇的路,走得無怨無悔,甘之如飴就好。畢竟理想的實現,比金錢穩定和舒適更重要,人生有這樣的機會,要把握,」陳建仁的理性提醒他。
生命不是填滿自己,而是要與人分享
兩姊妹受父母的身教影響很深。 信仰天主教的陳建仁認為,生命的價值是為人類服務和貢獻,每個人的專業都該以此為目的。
陳建仁父親是前高雄縣長陳新安,他印象深刻的是小時候,官大的父親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曾經有人把棄嬰丟在家裡經營的幼稚園前,母親撿回撫養,家裡最高紀錄是同時撫養四名孤兒。
他上高中後,台灣退出聯合國,身邊的人大量移民。他和朋友卻覺得怎樣都要撐住一口氣,「不一定要搞革命,但社會一定要更好。」
念台大動物系時,他進了登山社,跑到偏遠山地服務;他創辦慈幼會,走進孤兒院、老人院;研究所時,他從動物轉念公共衛生,為的是更緊密與人群連結。
做為一位國際級的學者,陳建仁認為,服務精神的體現,就是與人產生美好的互動。未來的年輕人不管選擇哪一條道路,都該具備這樣的精神。
這樣的信仰與經驗,讓他在孩子教養過程中,自然地從時間的分配、金錢的使用,和閱讀的廣度上告訴孩子,生命不是填滿自己就足夠,還要記得留一塊與人分享。
從孩子五、六歲開始,陳建仁夫婦就會開車,載著小朋友,和教會的神父、修女到老人院送禮物、到精神病院送月餅。
國中開始,他們會引導孩子,紅包裡多少比例要花、要存、多少要捐出來。再大一點,兩姊妹更選擇固定捐獻的公益機構。
女兒的書架上,擺的是史懷哲、德蕾莎修女還有南丁格爾的傳記,訴說著他們選擇奉獻的人生道路;就像原可以當管風琴大師或神學教授的史懷哲,卻選擇走到非洲,服務病人的故事。
到了大學時代,陳建仁沒鼓勵兩姊妹打工,而是鼓勵他們當志工,希望他們更認識這個社會。
孩子,你可以慢慢來
正因兩代分享同樣的生命價值,陳建仁儘管明白孩子選擇的風險,卻願意支持她們熱情的抉擇。
他經常跟女兒說,「命運不是偶然的,是選擇的。當妳們做了最好的選擇,就去走。需要幫忙,就跟爸爸媽媽說。」
兩夫妻選擇為他們祈禱,站在背後支援、默默關心。
他把住家搬到怡如工作的醫院附近,讓大女兒夜班結束可以早點回家;同時讓小女兒和他們住在一起,不必負擔房租。
去年他和妻子結婚三十週年,女兒們送給他們的禮物是一個彌撒儀式。女兒們在儀式上說,「爸爸媽媽教我們一件事,就是不要把錢擺在第一位,更重要的是把愛心傳給別人。」
尊重孩子所選,他也意外發現,孩子帶給上一輩很多驚喜和學習。
他聽怡如怎樣付出完整關懷、怎樣適應悲傷和面對生死;也聽姊妹們從露德之家回來後抱怨「爸,你都不關心愛滋病患」,然後他開始去了解、改善愛滋病人的照顧,並在衛生署署長任內主動與愛滋病友握手、擁抱。
現在兩姊妹依舊帶著父母的支持,追逐夢想。怡如在比利時念宗教,Evelyn在德國念人權學程,兩人未來仍希望走上服務的第一線。
在人生道路上,不少父母選擇要孩子快快跑,跟上他人步伐;而陳建仁卻沈靜謙遜,要孩子慢慢來,做自己喜歡的事。
當父母對成功的定義更寬廣,用「價值」而非「價格」看待孩子時,反而能像陳建仁一樣,靜靜等待孩子展露生命的光與熱。
「孩子要選擇所愛,才能全心投入,走得開心,」陳建仁說,他感謝上天,女兒們都做了自己最快樂,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