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散步後回到宿舍,老遠就看到一個黑黢黢的影子蹲在門口,我不由得心頭發毛,後退了一步,大聲地問:“誰?”黑影立刻站了起來,走到路燈下,笑著說:“陳老師,是我。”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村裡人都稱作蔣二嬸的中年婦女。

我笑著走了過去,“呵呵,嚇了我一跳。”“陳老師,這是我家自己種的雪梨,給您嚐嚐。”她舉起手中一個大籃子,裡面滿滿裝著梨,個個都有菠蘿那麼大。“那哪行!謝謝你,拿回去,我可不能收。”她又走近一步,和我面對面站著,哀求著說:“陳老師,您好歹得收著。我還有事兒找您幫忙呢。”“進屋說話吧,忙好幫,水果拿走。”

“陳老師,我想請您幫我寫封信,給我兒子的。”她把籃子放在我的寫字台上,不好意思地說,“我勉強識得幾個字,簡單的信能寫。這次要講的東西多了,怕說不清。”

“沒事兒,你說,我來替你寫。”我拉開抽屜拿出幾張信紙。

“是這樣的,我兒子在福州大學讀書。”

“對,我聽說過的,去年全鄉的狀元郎。”

她立即開心地笑了起來,“對啊。您也知道了。他昨天給我來信說,吃不慣學校的菜,就想吃點兒辣的。我想啊,這娃回來一趟也不容易,車費貴啊。我和他爸就尋思著,給他寄點辣椒粉去,菜或者是麵條裡放些,味道就好點兒。”

“嗯,對。想得真周全。”

“陳老師,你說這孩子出門在外的,做爹媽的也就在這上面能盡點力了不是?”

“那好,你說我寫吧。”

她輕咳一聲,凝視著面前的一瓶墨水,說:“進兒,你的來信收到了。出了省,飲食口味有不同也是正常的,你爸讓我給你寄點辣椒粉來,又怕你不會用,就請陳老師代我們寫封信來給你說說。”

我笑著搖手,“不用說這個。有什麼話我直接寫就行了。”

她捂著嘴樂了,“哦。不寫這個啊,好。”

“我是買的最好的辣椒來磨成的麵子。特別辣,你一次別放太多,要不然那些暗瘡又要長出來了。辣椒粉別靠近水汽,得放在乾燥通風的地方,要不就容易發黴。你上次說你們寢室的同學買了電炒鍋,那最好就把它做成油辣子,保存的時間就長得多了。”

“還得教他做油辣子吧?”我笑道,“他會嗎?”

“這孩子在家時我從沒讓他幹過家務,都讓他一心唸書的。”她把椅子拉近點。“可不,還真得教教他。”

“把油倒進鍋裡,哎,鍋裡可別有水,要不油濺起來會燙傷的。看到油冒大氣了,就關火,等油冷一點再倒進辣椒粉裡,燙了的話辣子就全糊了,一點辣味也沒有。哦還有,可不能用玻璃的陶瓷來裝,熱油一下去就裂了。”

“呵呵,說得這麼詳細他一定會了。”

她突然站起來,“哎呀,陳老師,還得加一句,我這孩子最馬大哈了,他別燒著油就跑掉了,那燃起來可不是小事!”她緊張得兩隻手互相扭著,好像看到鍋裡的油燒著了。

“好,我寫。”

“還跟他說,同學有愛吃辣子的就分一些給他們,完了我再寄。”她微笑著掠了掠頭髮,坐了下來。

“唉!”她皺起眉頭,“他爸前幾天幹活踩到塊碎玻璃,剛好傷到腳心,這不,一步也動不了呢。算了,還是不要對他說,白擔心。”

我點點頭。

“還有,”她嘆口氣,“寒假裡他跟他爸說,他在和學生會一個女同學談對象,他爸當時就問,你跟人家說你的家庭情況沒有,咱家這麼窮。他一聽這話,臉子一拉就把他爸一個人撂那兒理也不理了。”她抬起眼睛來,“陳老師,您跟他說,可別哄人家閨女,咱是咋狀況就咋說。再說了,我也不太贊成他在大學裡談朋友的,男人沒事業怎麼立得起家來?您說是吧陳老師?”

“孩子大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只能把道理給他講清,他自己會思考的。”

“哎,對。您說得有理。”

“還有什麼要說嗎?”

“沒什麼了,就說我們一切都好,叫他好好讀書,不要掛念。”

我飛快地在另一張信紙上重寫了一遍。“好了,我唸給你聽聽,看行不?”

“進兒:來信已收到。家中一切均好,勿念。你說在學校飲食不習慣,正是在家事事好,出門時時難。但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也應當學會忍耐適應。我特意買了最好的辣椒磨成辣椒粉給你寄來,可在菜肴或麵條裡添加少許,以解思鄉之情。你可與同學分享,吃完了來信告之,我又再寄來。辣椒粉應當存放在乾燥通風之處,切勿靠近水汽,否則易黴變。上次你說室友有一隻電炒鍋,那最好將辣椒粉做成油辣子便於保存。具體制作方法是:將油倒入乾鍋,油熱至大氣騰騰時便可關火,待油稍冷之後再倒入辣椒粉中,攪拌即可。但要注意兩點:一是不可用玻璃器皿或陶瓷餐具盛放,油熱易裂。二是燒油期間不可離人,恐釀成火災,慎之!另外,上次你和父親所說你與女同學戀愛一事,媽媽希望你多以誠意示人,真心換真情。丈夫立於世,當立志立業然後方可立家。享受一份感情的背後,更需要的是勇敢地承擔起責任。”

我頓了一頓,說:“最後的落款是,你的母親。二零零四年四月六日。這樣行嗎?”

她站起來拉住我的手,“陳老師,您寫得太好了!叫我咋說……”她掏出手絹兒擦了擦眼睛。

“沒什麼。你們做父母的太令人感動了。”我將信紙疊好交給她。“以後要寫什麼來找我,沒關係的。”

她連聲道謝著向門外走去。

“哎,梨……”

“您千萬別看不起。您平時教娃娃們太辛苦了。”

我的手機響了,她趁機把我的門掩上走了。

“喂,星啊?”

“是我。有什麼事?”我笑了,男朋友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電話聊天的。

“沒事不能找你?咳,別說,真有事。上次我找教育局的張科,他說你們這種支教的要調地方還沒有先例,很難辦。我怕你泄氣,一直沒敢告訴你的。”

“沒關係。我不想走了。”

“星,你別說氣話呀,聽我說完嘛。我叫我爸找了王總去疏通,這次估計能行。”

“別去找了。真的,我想通了。我一定要在梨花村待夠這一年,好好教一批娃娃。他們需要的不光是知識。”

“你怎麼了?誰給你刺激了?”

“我剛剛寫了一封偉大的家書,一封母親給兒子的信。你想聽嗎?……”我拿著手機走出門去。朦朧的星光下,四處正散發著田野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