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 年,中國和我們家都很貧窮。


在那個貧窮的村莊裡,我們家是最窮的一戶人家。旁人家的孩子每年都會吃上一支或幾支冰糕,而我長到九歲了,還沒嘗到冰糕的滋味呢。每當我向母親要錢買冰糕時,母親眼裡總是閃著淚光說:“孩子,家裡賣雞蛋存下的錢要節省著花,逼的沒法子,我只有去跳井!”


我饞冰糕吃,但我更愛母親,哪能讓母親去跳井,這個世界上她是我最最親愛的人啊!從此,在街上見了賣冰糕的人,我會轉身走遠,看到鄰居的孩子吃冰糕那甜美和得意的樣子,我也會轉頭走開,不讓他們看見我害饞的涎水和淚光。


1960年的夏天特別酷熱,偏在這時我重重地感冒了,用母親的話說,我的額頭像塊燒熱的鐵板似的。一連三天沒有吃下一點東西。


母親怕了:“孩子,不吃東西哪行,想吃什麽你就說,不管什麽貴重的東西,只要你想吃,鑽天拱地我也想法給你去弄來。”
口乾舌燥的我,迷糊中聽清了母親的這句話,順口說道:“娘,我想吃冰糕。”說完了,我立刻後悔了,就睜開眼望著母親,我想,母親又要說去跳井這句話了。


出乎我的意料,母親沒有說要去跳井,也沒有哀嘆,而是爽快地從抽屜裡拿出包錢的那塊小手帕撿出了五分錢:“好,孩子,我這就到集上給你去買。”
我說:“娘,不用買了,留著那五分錢買油和鹽吧。”母親搖頭說:“孩子,不用說五分錢,現在你想吃的東西,就是把家裡的東西全賣光了,我也捨得。”
見母親這樣堅決,我的病象一下子好了許多似的,像個爆竹般從炕上跳下來,拿過母親手中的五分錢,拔腿朝集上跑了去。


從賣冰糕的人手中接過冰糕,我的高燒像忽然間飛走了,渾身輕快了許多。啊,涼涼的冰糕,捧到您是這般美好的感覺,吃到您的滋味一定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情了!


當然,我要和母親一起來吃這支冰糕。母親疼我,我也該想著母親。母親說,她活了四十幾歲還沒嘗到冰糕的味道。集市離我們家有一公里,跑到一半的路程時,冰糕水從那層薄紙縫裡流了出來,我只好把它舔到嘴裡去——涼涼的,甜甜的冰糕立刻爽透了我的全身,


然而,跑上村南的那個土坡時,半截冰糕脫離冰棒掉到地上,望著土堆裡那半截冰糕,我心疼地流下一串串淚水,只好捧著剩下的半截冰糕向村裡飛奔。


母親在門口迎候著我。我把手中殘存的一點冰糕往母親身邊遞去說:“娘,你嘗嘗,冰糕真甜,快點!”
母親的眼裡閃著溫暖和欣慰的光芒,說:“孩子,你沒在集上把它全吃了?”
我說:“沒有,娘,我只舔了點化了的水嘗了嘗,我想回家和你一起吃。”


母親既震驚又疼惜地渾身打了個哆嗦,她用舌尖輕輕舔了舔那冰糕粒,然後把冰糕粒塞進我的嘴裡,將我緊緊地摟進懷裡說:“有你這麽懂事的孩子,我這輩子活得值得!”辛酸而又溫暖的淚水,小溪般在我們母子兩人的臉上飛翔著。


1960年夏日晌午的那支五分錢的冰糕,就這樣永遠地凝結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