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高,可說是佛經漢譯的創始人。他本名清,是安息國的太子,博學多識,信仰佛教。當輪到即位的時候,他讓位給叔父,出家修道。他精研阿毗曇,修習禪定,遊化西域各地;於漢桓帝建和初年(147),輾轉來到中國洛陽,不久即通曉華語。那時佛教傳入中國內地,已有相當時期,在宮廷內和社會上都有一些信徒。他們雖主要奉行祭祀,祈求福德,但也有切實修行的要求。安世高就為他們譯出有關止觀法門的種種經論。譯事大概到靈帝建寧中(170年左右)為止。隨後,他遊歷了江南的豫章、潯陽、會稽等地,後來各地就流傳有關於他的神奇故事。他晚年的蹤跡不詳,在華活動前後約三十年。

安世高譯出的書,因為當時沒有記載,確實部數已不可考。晉代道安編纂的《眾經目錄》,列舉所見過的安世高譯本,才加著錄,共有三十五部、四十一卷。其後歷經散失,現存二十二部、二十六卷。其中,《七處三觀經》大概在道安(312—385)以後就成為兩卷本,而誤收《積骨經》和雜經四十四篇於內,未加區別;現經今人考訂,特將那兩種分列出來。另外,從翻譯用語等對勘,《五陰譬喻經》、《轉法輪經》、《法受塵經》、《禪行法想經》四部是否世高所譯,尚有問題。又《四諦經》一種,道安也說它好像是世高所撰,但現勘是譯本。

安世高的翻譯,有時用口述解釋,由他人執筆成書。這屬於講義體裁,在道安目錄裏著錄了《阿含口解》(《十二因緣經》)一卷,便是這一類。此書在別的經錄也稱為《安侯口解》。這因世高原來是王族出身,西域來華的人都叫他安侯,所以經錄家就沿用了。還有魏吳時代(220—280)失譯本單卷《雜阿含經》,共收二十七卷,《七處三觀經》、《積骨經》也在其內,譯文和世高餘譯很接近,唐代智昇《開元釋教錄》就說它像是世高所譯,但未見舊錄記載,還不能確定。

此外,道安目錄所載安世高的譯本現已失傳的,一共十三部十三卷。其中《十四意》和《九十八結》,道安都說像是世高的撰述。又《小安般經》一種,《開元錄》說它就是現存本《大安般守意經》除去注解所餘的部分。

關於安世高的翻譯,歷來各種經錄的記載互有出入。到了隋代費長房《歷代三寶記》,漫無簡別地羅列名目達到一百七十六種之多。其中好些沒有確實出處,只推測是世高在河西和江南旅途中隨順因緣從大部譯出。後來《開元錄》加以刪除,還剩九十五部,而缺本幾乎占一半,是非辨別,自然很難說。現在仍以道安目錄所記載的為最可信。

安世高的漢譯佛典,可算是一種創作,內容和形式都有特色。就內容說,他很純粹地譯述出他所專精的一切。譬如,譯籍的範圍始終不出聲聞乘,而又有目的地從大部《阿含經》中選擇一些經典,且都是和止觀法門有聯繫的。至於譯文形式,因為安世高通曉華語,能將原本意義比較正確地傳達出來,所以僧祐稱讚它說理明白,措辭恰當,不鋪張,不粗俗,恰到好處。但總的說來,究竟便於直譯。有些地方順從原本結構,不免重覆、顛倒;而術語的創作也有些意義不夠清楚(如「受」譯為「痛」,「正命」譯為「直業治」等)。因此道安說世高的翻譯力求保存原來面目,不喜修飾,驟然看到還有難瞭解的地方。

從安世高的譯籍見到的學說思想,完全是屬於部派佛教上座系統的。他重點地譯傳了定慧兩方面的學說,聯繫到實際便是止觀法門。定學即禪法,慧學即數法(這是從阿毗曇的增一分別法門得名),所以道安說世高擅長於闡明禪、數,而他所譯的也是對於禪、數最為完備。

關於禪法,安世高是依禪師僧伽羅剎的傳承,用四念住貫穿五門(即五停心)而修習。他從僧伽羅剎大本《修行道地經》抄譯三十七章,著重在身念住,破除人我執。念息一門另譯大小《安般經》,其中說十六特勝也和四念住相聯繫。所以從這些上見到世高所傳禪法是如何地符合上座部佛教系統(特別是化地一派)用念住統攝道支的精神。念息法門因為和當時道家「食氣」、「導引」、「守一」等說法有些類似,傳習比較普遍,學人著名的就有南陽韓林、穎川皮業、會稽陳慧等。東吳康僧會從陳慧受學,幫助他注解了《安般經》。僧會更依他的心得,在所集《六度經》的禪度裏,對止觀有要目式的敘述。其後,晉代道安見到了僧伽羅剎《修行道地經》的全譯本(竺法護譯),又從大部《阿含經》的翻譯上理會聲聞乘實踐的體系,因而對於安世高所譯禪法和有關各書瞭解得更為深刻。他注解了這些譯本,並各各做了序文,現在知道的有《大道地經注》等七種。

關於數法,安世高謹守毗曇家的規模,用《增一》、《集異門》等標準,選譯了《五法經》、《七法經》、《十二因緣經》、《十四意經》、《阿毗曇五法經》、《阿毗曇九十八結經》等經論。並在譯文裏帶著解釋,所以道安說《十四意經》、《九十八結經》好像是撰述。當時嚴佛調受到啟發,就「沙彌十慧」引經解說,作成章句。跟著康僧會輯《六度集經》,也有這樣用意。後來道安得著新譯《毗曇》的幫助,對安世高在數法方面翻譯的業績,認識更清楚,因而注釋了《九十八結經》,以為是毗曇要義所在。他還模仿《十慧章句》等,從各經中抄集十法,加以解說,成為《十法句義經》。由此可見安世高譯傳的部派佛教學說在當時發生了相當影響,而到後世還是得到發展的。(呂 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