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亂於心,不困於情;
不念過往,不畏將來。

2011年,楊絳百歲誕辰,她對記者說: “我今年一百歲,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往前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沒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我只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過平靜的生活。細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過好每一天,准備回家。”

楊絳出生於民國最動蕩的時期,正值辛亥革命前夕,她一生歷經風浪與波折,卻總能給世界以溫暖、以感動。無論時光流逝,人事變遷,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念過往,不畏將來。

楊絳的父親楊蔭杭是民國知名律師,曾留學歐美,先後任江蘇省高等審判廳廳長,北京京師高等檢察長等,也經常在當時全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申報》上發表評論,文章寫得擲地有聲,浩氣衝天,讓當時尚小的楊絳既好奇又佩服。

楊絳問父親:“如何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
楊蔭杭告訴她:“哪有什麼秘訣?多讀書,讀好書罷了。”

楊絳的母親唐須嫈也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女士,她雖然要操持一家四口的衣食住行,但只要得空,就會翻翻古典文學和小說。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耳濡目染,讓楊絳從小就痴迷上了讀書,尤其是文學書籍,所以楊絳後來在清華念書時,剛一入學,就展現出驚人的文學天賦。

楊蔭杭不僅書讀得多,同樣也是一個剛正不阿非常正派的律師,他任京師高等檢查長時,曾主辦當時交通總長許世英的受賄案,當時很多當權者找到楊蔭杭,許以官名利祿,讓他對許世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楊蔭杭堅持證據確鑿,要辦許世英,結果,楊蔭杭被人從檢察長的位置上撤了下來。他為自己的正義堅持付出慘痛的代價,被撤職,不僅意味著從此仕途無望,更重要的是,家裡沒有了收入來源。楊絳一家就是在那時陷入貧困當中。但楊蔭杭始終不認為自己做錯,他反復講:“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身教重於言傳,受父親的影響,楊絳的骨子裡即帶著一種溫柔與堅韌。她從書本與家庭獲取溫暖和智慧,外表溫情脈脈、通情達理,看起來像一個弱女子,但她內心卻堅定無比,無所畏懼,從容,鎮定。終此一生,無論發生什麼,她都對世界溫柔相待。卻從未被風浪打到。

有人說,女人的一生,無非是從一個家,到另外一個家。只要這兩個家好,她的一生必然也非常完滿。

楊絳實是非常幸運,在婚前的那個家,她有一個非常愛她且受過良好教育的父親,她衣食無憂,快樂成長,連讀書,都在一直在最好的學校裡讀;在婚後那個家,她一樣有一個非常愛她且受過良好教育的老公,那就著名學者作家錢鐘書先生。

錢鐘書與楊絳的愛情百年來,一直為人所羨慕。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會羨慕楊絳有一個如錢鐘書般的老公,錢鐘書曾說:“見楊絳之前,從未想過結婚;娶楊絳之後,從未後悔娶她。”
錢鐘書稱贊楊絳:“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他把楊絳捧到天上去了,詩人辛笛常說錢鐘書有“譽妻癖”,意即一天不誇楊絳心裡難受,錢鐘書的父親錢基博也非常認可楊絳這個媳婦,他不只一次地說楊絳“實獲我心”,有一次,他還冒充錢鐘書給楊絳寫了一封信,鄭重其事地將自己的兒子托付給她。

愛自己的丈夫,認可自己的公公,更重要的是,她也深愛著錢鐘書,這樣的家庭,如何會不幸福?當然,這一切不是天賜的,是楊絳自己創造出來的,楊絳曾說錢鐘書有“痴氣”,稱他為“呆大”。意思是說,錢鐘書有時候像個呆子似的,不諳事理,家務活也不會做,這意味著,楊絳需要在家庭生活中承擔更多的瑣事,在生女兒錢瑗時,錢鐘書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呆呆地向楊絳說:“我做壞事了。”

在這段時間,他連續打翻了墨水瓶、弄壞了門軸、砸碎了台燈,而楊絳每次都笑眯眯地說:“不要緊,我會洗,我會修。”

還有一次,錢鐘書怕楊絳太勞累,於是就自己關上衛生間的門,悄悄地洗衣服,洗得真是一塌糊塗,楊絳看了哭笑不得,最後只得自己重洗,但楊絳卻並未責怪錢鐘書,反而被他的體貼感動了。

這些放在今天極有可能擊垮夫妻關係的瑣事,在楊絳那裡,都不叫事兒,公公錢基博曾說楊絳:“此聰明人也。”國學大師錢穆也誇贊楊絳:“善決斷。”

1943年,楊絳創作的《稱心如意》戲劇上演,立刻引發熱潮,楊絳因此一夜成名,但她卻和平時一樣洗衣做飯燒水,不為所動。

有一次,日本人因楊絳犯事前來搜捕,楊絳假裝倒茶,上樓迅速藏好了《談藝錄》的手稿,避免其落入敵手;還有一次,家中煤油打翻在地著火,楊絳身手矯捷,迅速把火滅了,制止了一場火災。

這些事情雖小,卻無不反映出楊絳身上的品質,懂人情、遇事沉著、能決斷、對丈夫包容、有極好的處世智慧,一個如此般的女人,怎麼會活得不幸福呢?

所以哪怕在文革時期,面對迫害,楊絳也能從容應對,而不至於走極端自殺,或是整天怨天尤人。1958年,楊絳被下放到農村,但她和其它知識分子孤傲不同,楊絳迅速同農民打成了一片,這讓大家驚訝不已,後來迫害加重,楊絳被剃了“陰陽頭”,錢鐘書急得團團轉,楊絳卻從容淡定,自己制作了假發,平時就帶著假發出門,即使被懲罰去掃廁所,她也把廁所打掃得一干二淨,連紅衛兵對他都頓生敬重。

楊絳身上無疑體現著中國女性最高的處世智慧,能屈能伸,即使再大的風暴,也能平穩讀過,內心依舊安然。

1976年,文革結束,1997年,女兒錢瑗去世,1998年,錢鐘書去世,她心心念念的家,便只剩下她自己了。當時楊絳已然87歲的高齡了,世人擔心,這個歷經百年風雨的老者,有可能將在孤獨和寂寞中死去。但一年之後,楊絳便著手翻譯柏拉圖的對話錄《斐多》,2001年,楊絳以全家人的名義在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用於資助貧寒學子求學,她將全部的稿酬都捐了進去,到2011年,這筆錢已經有了929萬之多。
2003年,已經92歲高齡的楊絳出版了小說《我們仨》,以此紀念錢鐘書和女兒錢瑗,2007年,出版散文集《走到人生的邊上,自問自答》,一百年的風雨人生,盡皆凝結成文字,被記錄了下來。

2016年5月25日,楊絳在北京逝世,享年105歲,楊絳用她充實而偉大的晚年,為她贏得了“楊絳先生”的名號。她的傳奇經歷,風雨人生也由此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世人常把楊絳的一生當成書中的傳奇,但其實她就活在我們身邊,她也有煩惱,也碰到過風浪,但她都用自己特有的智慧一一化解。
有人說,楊絳既傳統又現代,因為傳統,所以懂得為人處世之圓滑,因為現代,又不會扼殺自己對自由之向往。
她就這樣用傳統與現代融合的智慧,在那個亂世,找到了自己安穩的歸宿,有,且也只有楊絳先生,才能如此內心平靜地讀過那一百年的風風雨雨,如此優雅地讀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