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醫門法律」作者喻嘉言曾經提到過:先師在交給我醫術的時候讓我發誓,一定要用醫術來普救眾生,不可沽名釣譽。

  2.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醫生,一種是不用感情的,只要機械操作就可以了,把患者當作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物體來處理,按照規章操作,這樣自己就不會痛苦,這樣也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好醫生;另外一種醫生是會動感情的,會覺得患者的痛苦就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努力去解決,這種醫生會很痛苦的,醫生的確就分這麼兩種,前者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好醫生,我們需要大部分醫生都來做這一種人,在這些人裏面,會出現傑出的醫生。
       但是,這個世界上偏偏還有後一種醫生,這種醫生一生是在痛苦與歡樂的交替過程中渡過的,他們在治療的時候,不是用技術,而是用心,他們會因為一個問題沒有解決而整夜思考,他們會因為患者的痛苦而自己都痛苦不堪。
       這種醫生裏面,會出現偉大的醫生。
       如果要把喻嘉言給分類的話,那麼,無疑他是屬於後面那種用心來治療的醫生。

  3. 在《寓意草》這本書的序言裏,喻嘉言自己談到這個問題,他說,“我對於醫學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經驗,只是從小到現在,凡是我治療的疾病、我碰到的病患,我都要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地思考,甚至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和病人一樣,感覺我的身體和病人的身體都化成了一體,我的心也似乎變成了患者的心,患者的那種孤獨、無助,那種痛苦、呻吟,都仿佛來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患者的病很快地好了,哪怕我的腦袋和骨髓扔掉了都不覺得可惜;如果患者的病沒有好,我一定會殫精竭慮地思考,甚至患者的病沒好,我的身體卻先憔悴了。”
       這段話的原文堪稱經典,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拿來《寓意草》拜讀一下,絕對震撼人心。
       他又說:“不知道的人,都說我是看書看來的這些學問,實際上這些治療的方法都在人的心裏,豈能從紙上得來呢?”(不知者,謂昌乃從紙上得之,夫活法在人,豈紙上所能與耶)
       原來如此,這就是秘訣,這就是登上醫學至高境界的秘訣啊!
       有了這種境界的醫生,在給患者診病的時候,會竭盡心思地思考,因而犯錯誤的機會也就很少。

  4. 喻嘉言用縝密的思維,保護住了母子兩人的平安,沒有因為亂用藥而傷害到胎兒。
       醫生的工作是平凡的,沒有那些戰場上橫掃千軍的大將軍們威風,醫生的職業素質體現在工作的每一個細節當中,只有那些用心關注每一個細節的人,才有可能成為真正救人的、最優秀的醫生。
       這種對細節的關注,並不是來自于他們天生的性格。
       而是來自,他們對眾生的愛。
       在這個時代裏,老天爺給人世間帶來了旱災、蝗災、水災,讓老百姓成千上萬地死去。
       統治者在胡亂地統治著,讓人民遭受塗炭。
       外族在蠶食著中原的土地,劫掠能夠佔領的土地。
       起義軍在和官軍反復地激戰,數以百萬計的人在刀劍下悲慘地死去。
       只有喻嘉言這樣的醫生,懷著一顆慈悲之心,在一個生命一個生命地去搶救。
       這是非常不成比例的,那邊在成千上萬地死去,這邊卻只能一個一個地救。
       似乎救人的速度永遠也趕不上殺戮的速度。
       但是,這些醫生卻沒有灰心、沒有歎氣,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們憑藉著心中的信念,守護著人類生存的火種。

  5. 真正的大家,是不但自己境界高遠,水準高超,還能讓周圍的人都受到感染,並能夠把學問傳播下去。

  6. 喻嘉言穿著僧衣,站在院子裏,深深地沉思著。
       一些信眾在香爐前膜拜著佛祖。
       香火繚繞,青煙嫋嫋。
       突然,仿佛是靈光一閃,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喻嘉言逐漸明白了,原來,治人要先治心啊!
       一個人的心如果沒有端正,那麼你可能都沒有機會給他治療,或者是暫時治療好了,可是由於他的心仍然有問題,那麼這個疾病會再次出現的。
       比如,一個人容易憤怒,並因此而患病,你可能用藥暫時給他調理好了,但是他仍經常憤怒,那麼過幾天他就會舊病復發的,這個時候真正的高手,會用藥與治心同時進行,這樣才能在康復了以後不再復發。
       因此,要治病與治心同時進行,這才是更高的境界啊!
       下雪了,江西的雪是很難得的,薄薄的一層,潔白晶瑩。
       經堂裏,主持在給眾信徒講經。
       這些本來是各階層的百姓,思想雜亂不一,但是在聽到了這種講述如何“放下”的理論以後,竟然慢慢地,開始變得平和了,遇到事情也不那麼的在意了。
       喻嘉言從他們一張張平靜的臉上,看到了內心改變的力量。
       原來是這樣的啊,原來道理是要這麼講的啊!
       你沒有機會把道理這樣講,大家當然不知道,在他們患了病的時候,人的心是慌亂的,當然就更無法像平時那樣做出最好的選擇,你不能責怪病人和家屬啊,只能責怪自己沒有像這樣把道理講給人家聽!

  7. 喻嘉言在寺院的修行中已經悟到,不能像以前那樣自己一個人僅僅是埋頭看病了,醫學的道理必須講出來,讓其他的醫生知道,讓老百姓知道,讓所有的人水準同時提高,這才是正道。
       用喻嘉言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執方以療人,功在一時”、“著書以教人,功在萬里”。

  8. 喻嘉言希望的是,所有的人都懂得醫學的道理才好呢,在生命面前,有什麼可保守的啊?有什麼可保密的啊?
       於是,他採取了講經的方式,讓很多學生坐在下面,他在上面弄一個講臺,自己在講臺前面講,然後用自己寫的書做教材,學生們一邊聽講一邊記筆記,同時還可以提問(好多提問的內容現在都可以看到),然後喻嘉言回答(現在課堂上提問,老師回答的情況都少見)。
       天哪,這不就是現在醫學院上課的方式嗎?
       是的,各位記住,現在公認喻嘉言是中醫界第一個採用課堂式教學的人,也就是說,喻嘉言老師辦的中醫學校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所中醫學院,現在的中醫培訓班、中醫學院、中醫藥大學的教學形式都是從人家喻嘉言那裏開始的!

  9. “敬服!”這是老師對學生說的話嗎?您見過現在哪位教授在聽說您有什麼創見的時候說過“尊敬而又佩服”嗎?喻嘉言教授的這個行為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一跳三尺高,壓不住火頭的意氣用事之人了,現在的他,已經是一位胸襟開闊,境界高遠的大師了,在這種大師的眼裏,沒有誰會超過我,我會嫉妒誰這種問題,他們想的只是如何讓所有的人都儘快地提升到這個高度,儘快地擁有和他一樣的學識。
       這一點我深有感觸,真正的大師,都謙虛而又和藹,他們會把自己的心得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他們想的是如何使學問傳承下去,如何使各位都變成大師,這和一般那種小專家捂著蓋著自己那點經驗方有著天地之別。

  10. 喻嘉言診病的同時他還要寫書,因為他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把學問傳下去。
       在寫完了《尚論篇》和《尚論後篇》以後,他又集中精力寫了一本大部頭著作《醫門法律》,各位千萬別誤會,喻嘉言不是又改行做了法學教授,這個“法律”和現在的司法體系的法律不是一回事兒,這個“法律”就是方法和規律、規程的意思。
       在這本書裏,他把自己對各種疾病的治療心得都寫了下來,其中包括一些常用的方劑和對歷代醫家思想的評述。
       您該問了,他這麼做累不累啊?又要出門診,又要給學生講課,又要寫書,抽空還得給窮人煉點兒銀子,身體能行嗎?
       其實,說不累那是假的,做過醫生的人都有體會,診病其實很累的,因為要嘴裏不停地解釋半天,既動腦,又動口,出半天門診下來基本就不愛說話了,您想,那麼大歲數的一個人了,然後還要講課,晚上還要寫書,能不累嗎?
       結果,在他七十四歲的時候,終於累倒了。
       那是西元1658年的夏天,天氣異常的熱,正常的人在這種天氣裏都覺得無法呼吸。
       喻嘉言像往常一樣在診病以後給學生們講課。
       講著講著,突然,他感覺到頭有些暈,他想停下來,但是,他又想到課剛剛講了一半,於是就接著講。
       然後,危險就發生了,學生們看到喻嘉言老師突然倒了下去。
       由於過度勞累,喻嘉言患了中風。
       這一次,喻嘉言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
       他的病很重,無法說話,神志不清(舌卷不知人),處於彌留之際很長時間,所有的人都認為他過不去這個關頭了。
       是啊,他一生辛勞,歷盡艱苦,終於到了休息的時候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也值了,就放心地去吧。
       一般人都會這麼想的。
       不知道在彌留之際的喻嘉言都想了些什麼?
       那是一段黑暗的時光,喻嘉言無法行動了,躺在床上,但是思想卻沒有停止,他仍然在思考著。
       在最初的階段,他覺得自己就要放棄了,因為確實沒有力量了,應該馬上就會離開這個塵世了吧,自己從此就長眠了,不要悲傷,所有的人都會面臨這個歸宿的。
       但是,他轉念一想,不行啊,自己還有心願沒有了卻啊。
       這批學生,自己的醫術還沒有完全傳給他們啊,不能就這樣放棄啊!
       迷離之中,喻嘉言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寺院裏。
       他想起了自己在寺院裏沉思的歲月。
       那個時候,他經常長時間地凝望佛祖塑像慈悲的面容。
       釋迦牟尼懷著慈悲的心,想要為世人尋找擺脫苦難的方法,歷盡艱辛之後,也曾經昏倒在河邊,幾乎失去了性命,但是,正是為救世人的慈悲之心讓他堅持下來,最後,在喝了牧女送的牛奶後,活了過來,終於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
       此時,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慈悲的力量。
       不行啊,我要醒來啊,我還要活下去,直到把學問傳給學生們!
       黑暗中,仿佛點燃了一支蠟燭,它的光芒雖然不大,卻頑強地燃燒著。
       這樣的思想活動,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在漫長的白晝中,在寧靜無人的深夜裏,喻嘉言的身體仿佛沒有了生命跡象,但是,他的思想卻在活躍著。
       冬天來了,江南的冬天,如果遇到颱風,那是非常冷的,所有的人都蜷縮在衣服裏。
       樹倒猢猻散,那是一般的規律,老師患了這麼重的病,估計是不行了,同學們該散了吧?
       沒有,大家誰都沒有走,除了照顧老師的值班的同學,剩下的都集中在教室裏。
       寒冷中,他們聚集在一起,仍然在讀著醫書。
       看門的人都奇怪了,這幫學生,還不散去?
       學生們沒人理會他,仍舊像老師在的時候一樣,每天學習。
       看門的人不知道,連喻嘉言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信念,此刻已經在學生的心中紮下了根。
       學生們按照老師書中的方子,熬好了給老師喝。
       奇跡終於發生了,慢慢地,喻嘉言醒了,他能說話了!
       然後,他吩咐學生們調整了配方,開始加大用量服用。
       在經歷了二百餘天後,他居然已經基本恢復了,同學們都激動地流出了眼淚。
       在經歷了這次生死考驗以後,大家發現,喻嘉言似乎變了,按理說他應該更懂得休息了,可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搶時間,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教授學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去給患者診病。
       人們甚至發現他的性格都變了,他對患者更體貼了,幾乎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甚至對以前自己批評王叔和的過激言語表示了後悔,他說:“仲景的書是百世之師,有才能的和無才能的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啊,我幹嗎要抨擊王叔和呢?我的那些言論,和聖賢的心是不相對稱的啊!逞才驕氣,不做那些有意義的事,卻做此無用之事,我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呢?大家都要引以為戒啊!”
       這是多麼真誠的語言啊,說明此時喻嘉言的心,已經是純潔一片,了無塵埃。

  11. 《常熟志》載:喻嘉言“年八十餘與國手李元兆對弈三晝夜,斂子而卒。”
       喻嘉言,名昌,晚號西昌老人,他生逢亂世,一生孤身一人,卻懷一顆大慈悲之心,拯救患者于病痛中,他對患者赤膽熱忱,無怨無悔。他一生瀟灑磊落,豪氣沖天,中年以後更是從佛門悟到了醫道的真諦,開創了中醫課堂教育的先河,將學術思想廣泛傳播,其功偉哉!
       他那些嘔心瀝血寫下的醫書,各位如果有時間,一定拿來讀讀,其間精彩紛呈。
       喻嘉言的時代已經距離我們很遠了,但是我在感情上寧願相信,在一片佛光普照的世界裏,他仍然在一筆一筆地為我們寫著醫書。